两人吃了一碗面,牵手来到码头。码头已经关闭了,任何人不得出入,陈霜悄悄出现,帮两人找了艘小船,自己当起了船夫。 “你还会摇船?”靳岄低落了一天,此时终于恢复些许,“我从来不知道。” 陈霜笑道:“你听过琼周吧?大瑀东面的海国。” 靳岄和贺兰砜都点点头。 “我是琼周人,十岁上下才同娘亲来到大瑀。”陈霜说,“那时候也是自己划船过海靠的岸。论水性,不说你们,明夜堂里也没人比得过我。” 小船稳稳滑入列星江。 江面平静,远处隐隐看到大船灯光,贺兰砜站在靳岄身边,从上船开始就没说过话。他抬头看天,低头看江,脸色有些发青,但眼里闪动光彩。 “这就是你说的‘长鲸’?”他指着河面。 此时天上银河横跨,星群满布。江上倒映着舟楫影子,还有一道顺水而流的星影。此夜列星江江面静谧,夜间天上星子如同落入人间,在江水中浮沉荡漾,“列星江”正是因此得名。 那道银河倒映而成的星虹,大瑀人称“长鲸”。 贺兰砜实则有些晕船,他站了一会儿便坐下,靠在靳岄身边。 “天下原来真有这么大的水……”他笑道,“不对,是江。” “海更大哩。”陈霜回头笑道,“望不到头,见不到岸,人在海里面,变成了一片叶子,一个星星,浪头打过来,你便什么都没有了。” 贺兰砜看靳岄道:“我得跟陈霜学划船,以后带你出海。” 靳岄笑道:“我带你吧,我会划船。” 贺兰砜:“在燕子溪上划船不算数。” 陈霜:“对,那绝对不算数。燕子溪……燕子溪那就是条水沟,我一抬腿就跃过去了。” 他哈哈大笑,任由小船在江上漂浮,起身跃进水里。“你们说说话吧,我去捉两条鱼吃吃。” 靳岄和陈霜所料没错,贺兰砜来找靳岄,果真是有事要说。 “阿苦剌爷爷已经出发北都,他会带卓卓去血狼山。”贺兰砜说,“大哥决定在十月的订盟庆典上杀了哲翁。” 早在送朱夜回血狼山,向朱夜承诺自己将以别的方式让所有北戎人牢牢记住高辛人之时,贺兰金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 原本并未打算将阿苦剌拉入,但从岳莲楼处得知阿苦剌与明夜堂有渊源后,贺兰金英请求岳莲楼说服阿苦剌,让阿苦剌去保护卓卓。 让岳莲楼答应自己这件事,很是花了贺兰金英一番功夫,总而言之,阿苦剌已经启程,半个月后可抵达北都。而从北都去往血狼山,又需要半个月功夫。在确定卓卓安全之前,贺兰金英不会行动。 跟随云洲王让他得以探听庆典的时间。庆典之日仍旧由大巫来推算,大巫推出十月十五为火神最盛之日,届时狼神也会从天而降,同庆北戎大典。 贺兰金英便得到了两个月的筹备时间。 庆典由龙图钦负责,云洲王拨调贺兰金英协助,贺兰金英看过庆典的各项事务,最后决定在火舞之时,用高辛箭射杀哲翁。 “火舞?”靳岄不禁问,“火舞不是由大巫来跳么?” “过去都是由天君亲自跳,这次庆典是北戎的大事,哲翁不想让大巫代劳。”贺兰砜回头指向碧山城内一处正在搭建的高塔,“云洲王要在碧山城修建一座与允天监一模一样的高塔,在高塔之上举行火舞仪式。” “这么高!”靳岄大惊,“可这样的话,你大哥在地上,怎么能……” “那得谢谢你。”贺兰砜说,“你跟我说过,大瑀灯节上有燃火金凤。” 燃火金凤是大瑀灯节的标志。灯节当夜,从宫中会飞出燃火金凤,点燃梁京玉丰楼楼顶灯阁;三日三夜的灯节结束后,禁军收回金凤,等待明年再次点燃。而那燃火金凤实际上是一枚点燃的火箭,由禁卫军中膂力最强、箭法最好之人射出。 “这事情我也同哲翁和云洲王说过,就在我面见他们的那一天。”靳岄不解,“那只是闲谈,和你大哥有什么关系?” “庆典当夜也会有灯节。云洲王提议效仿大瑀梁京传统,在碧山城内建一座灯阁,庆典当夜,由我大哥从高塔中射出火凤,点燃灯阁。”贺兰砜道,“他说这是为了让碧山城百姓明白,北戎人并非青面獠牙,即便碧山归了北戎,也仍旧可以照常生活。” 靳岄登时明白了:“云洲王在给你大哥制造机会。” 若想从高塔中射出火箭点燃灯阁,又要仿照梁京灯节的效果,那灯阁必不能低。灯阁建好后,庆典白天贺兰金英便可爬上灯阁,在可行的距离中射杀高塔之中的哲翁。 靳岄背后一凉,握紧贺兰砜的手。 “那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事成之后,大哥会直接从城墙处逃离碧山。我和他在英龙山脉脚下汇合。”贺兰砜道,“你还记得朱夜说的英龙山道么?那条路你现在用不上,我们可以利用它来逃脱。进入山道后便可直接穿过英龙山脉,先行抵达驰望原。我们不需要经过烨台,直接从驰望原北侧横穿草原,直奔血狼山。” 靳岄完全明白了:贺兰金英和贺兰砜的射杀计划,是以两人回归血狼山而结束的。 贺兰金英从来没有眷恋过北戎将领的位置。打从朱夜口中得知高辛族过去之事,打从他去过血狼山再回烨台,他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在北戎人最兴奋、在哲翁最辉煌激动的时刻,诛杀他。 靳岄只觉得浑身烧起了热火,他紧张又害怕:“逃回血狼山之后又怎么办?哲翁当年能血洗血狼山,难保云洲王不会这样做。” “大哥跟云洲王有协定。”贺兰砜低声道,“把血狼山归还高辛人,高辛人会回报他从未见过的铁骑戎装。” 见靳岄困惑,贺兰砜解释:“云洲王打算把北戎的骑兵,变成天底下最强悍的军队。” “大哥怎么能信云洲王的话?” “我也这样说。”贺兰砜低声道,“但大哥还有后招,只是那后招太过卑鄙,他不肯告诉我。” “……利用云洲王王妃么?”靳岄想起怀有身孕,并且正在北都生活的王妃。贺兰金英让阿苦剌去北都保护卓卓,很可能也会让阿苦剌在王妃身上动些手脚。但云洲王能联合外人杀自己父亲,他对妻儿又有几分真情?靳岄很忐忑。 贺兰砜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起初还觉得分别遥遥无期,但岑融开了口,贺兰金英也布置好了一切,靳岄与贺兰砜都明确地感受到,那一天正在渐渐接近。 等两人又说了些悄悄话,亲够了摸够了,陈霜才从船舷另一侧跳上,手里拎着几条鱼。三人在船上烤鱼煮汤,贺兰砜不吃鱼,只认真听陈霜说琼周和大海的故事。 靳岄给他唱了一首曲儿,唱到半途,江面上驶过的一艘大船上竟然传来唱和之声。 “……朱栏画鷁照江亭。 客来登,眼初明。 如泛银河,天上跨长鲸。 君是济川舟楫手,将许事,笑谈成。” 贺兰砜听得直发愣,扭头看见陈霜和靳岄脸上的笑意。“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人的赠礼。”陈霜笑道,“那是列星江上最大的船帮,他们祝愿我们事事顺意。” 歌声犹在江面回荡,贺兰砜怔怔道:“他们不知道我不是大瑀人。” “吃了列星江的鱼,你就是列星江的人。”陈霜把一条鱼尾叉到他面前,“尝尝?” 贺兰砜最终还是没能咬下哪怕一口。陈霜把这唱词教会了他,回程时贺兰砜磕磕巴巴地,小声唱了起来。 *** 订盟之后,云洲王先行启程回北都,龙图钦留在碧山继续盯庆典各项事务,贺兰金英则与碧山守军交换军备事宜,为交接做准备。靳岄被北戎士兵死死看管,每天的活动范围只有那一个院子。陈霜大惑不解:“困着你做什么?” “跟梁安崇和岑融谈别的条件呗。”靳岄很放松,“云洲王用一个人,就要用尽他,否则不会放手的。” 中秋这一天,许久不见出现的岳莲楼忽然现身,仍旧从窗户哧溜钻进来,动作极轻。靳岄正教贺兰砜写字,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岳莲楼消失多日,是去封狐城打探游君山的事情了。但他今日返回碧山,带回来的头一件事却令靳岄霎时紧张起来。 “白霓正在生孩子。”岳莲楼抖了一下,“日他爹的,也太疼了,听得我都害怕。”
第58章 誓言 隔壁院中,妇人生产的痛叫一声接着一声。游君山面色惨白,看着稳婆与侍女来来去去,白霓腹中胎儿略有不正,情况不妙。 雷师之为白霓找来的稳婆都是碧山城中出名的,他倒是镇静,颇为感兴趣地看游君山坐立不安。“安排你的事情进行得如何?” 游君山只得回到他面前:“一切顺利。” “岑融没看出端倪?” “应该没有。他最近忙于碧山盟和靳岄之事,我一般只随他出入护卫。”游君山又扭头看了外面一眼,“他和云洲王见了几次面,谈到归还靳岄。” 雷师之来了兴趣:“云洲王要把靳岄还给大瑀?” “靳岄现在对北戎已经没有用处。”游君山低语,“北戎当时执意要靳岄当质子,是跟我们有联盟协定,把靳明照的独子送到北戎,这消息必定会让战场中的靳明照分心。对我们有利,对梁安崇更有利,梁安崇会答应这个条件也是情理之中。但如今,碧山盟成,萍洲盟废,靳岄就是废子。” “依照那孩子的性格,也不可能为北戎做什么事。”雷师之道,“我与哲翁、云洲王也有来往,他俩对靳岄倒是十分欣赏。但,哲翁有杀心。靳岄不会效力北戎,他早想把人杀了。是云洲王坚持不能杀。” 他喝了口茶,轻笑道:“罢了,这与我没关系。他回去便回去了,只怕回去之后,更是万丈深渊。” 两人聊起庆典当日的筹谋。此刻院中日光灿白,白霓那头的声音似乎弱了一些,游君山听不真切。他稍稍定心,提醒雷师之:“岑融一定会将我带在身边,下手不成问题。我要你保证,我杀了岑融之后能顺利脱身,我还要带白霓和孩子一块儿离开。” 雷师之:“当然。” 游君山并不相信。“我需要更切实的承诺。” “游君山,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人。”雷师之笑道,“你爹娘是大瑀人,但生下你不久便染病身亡,你是被金羌野狼养大的孩子。若不是金羌人慈悲,把你从狼窝子里捡回去,你现在不是野人,便是早死在山里头了。” “我是金羌人。”游君山说,“君山从未遗忘过这件事。” “既然是金羌人,就必定是要回到金羌去的。”雷师之说,“你回到金羌,这样的身手经验,再有我一番引荐,金羌王必定重用。你知道,我虽然有喜将军之名,但忌惮我的人远远多于敬重我的人。我也想栽培可信之人。你这般人才千载难逢,定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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