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折哭笑不得,怎么还叫人家颜公老头,感觉跟小区大爷一样。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沈青折沈青折沈青折沈青折。” 复读机。好幼稚一个人。 沈青折在心里念着每一个“想你”,读完了,才发觉自己也是复读机。大家一起做复读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你,亲亲。” “不想干活,不想去长安,不想回西川。想待在小猫身边。” “亲亲。” 沈青折又折回去读上面那个“亲亲”,一边觉得叠词词真的很恶心,一边又像是真的有缱绻的吻落在颊边。很暖和。 被亲了两次——算上自己重读的这一遍,那就是三次。 他悄悄摸自己的脸,热度惊人,用冰凉的手给自己降温,连手指都慢慢捂热了。 他换了手背给自己降温,继续看下去: “沈青折。沈青折沈青折。” 又来了,复读小狗,反复汪汪汪。 “刚刚睡着了一会儿,做梦了。梦里有青折,所以是个好梦。” 他昨天难得睡得很好,没有做梦。希望今天晚上可以梦到时旭东。 最后一行显得格外潦草,是一个匆匆的落款: 你的心机小狗。 沈青折用手指摩挲着“小狗”旁边的简笔画,是一只毛茸茸的狗,耳朵耷拉着,显得很傻。 傻狗。臭狗。笨蛋时小狗。 他循着原先的纸痕把纸张重新叠好,揣进袖子里的暗袋中,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揣进自己怀里。 “所以你的八字,”哥舒曜一边烧龟甲一边问,“真的没问题吗?还是你不想透露所以给别人的都是错的?” 沈青折抬眼看他,还沉浸在那张字条里,想着时旭东,想着梦和他带来的三个亲亲,完全没留意哥舒曜在问什么:“嗯?你说什么?” 哥舒曜转头看他:“某是说……呃。” 沈青折这是什么心神荡漾的眼神!这是什么甜蜜又傻缺的笑容? 不会吧,他不会……难道,莫非…… “你别想了!绝无这种可能!” 这一嗓门吼得周晃都抬头了。 “什么可能?”沈青折脸上仍旧带笑。 哥舒曜手一抖,手里的龟儿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啪”的清脆声响,长时间的灼烧和突然掉落,让它直接碎成了两半。 他看着裂开两半的龟甲,心里一片凉意: “完了。大凶。”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处的烟尘裹着滚滚而来的密集行列,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来了。”
第107章 另有所图 战争是一种残酷的艺术。 李眸儿不懂沈青折说的艺术到底是什么,却过早地领悟到了战争的残酷。她站在棱线上,手里攥着千里目,打磨得稍显粗糙的铜制镜身把她的掌心硌得有些疼。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千里目看得不够远,但是山谷里轰隆隆的声响就说明了一切。 “来了。”陈介然说。 这一刻,在李眸儿眼中仿佛有无数线条渐次落下,纵横交错,钩织成了一方囊括山河的棋盘。 一双天外来的手,落下了一子。 弈者,敌手棋,执白先行。 陈字旗飘摇在山谷之中,人与马、或许还有大量骡子,在高速运动大量的呵出的白汽几乎成了一层朦胧水汽,与滚滚的烟尘一道模糊了这个初春清晨。 李眸儿看了看身侧的邠宁老将:“对方也姓陈。” “陈仙奇,这个人不好对付,”陈介然说,“就像你和李希烈都姓李,但他那个李字打出来总要更响亮一些。” 李眸儿眼里映着远处雾中的身影,缓缓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她的“李”要压过李希烈,只要打出旗号来就会叫人闻风丧胆。 是时候给自己想个响亮的绰号了…… 陈冬忽然来了句:“沈皇后和沈节度也都姓沈。” 李眸儿:“……” 陈介然:“……” 陈冬抱着头嗷嗷直叫:“叔你干嘛打我脑袋!” 陈介然恨不得再给他几个脑瓜崩:“人家那是真有关系!宗亲!你凑什么热闹?” 他又上脚一踹:“滚犊子,到下面去,快去!” 陈冬被自己的跛子叔一踹,就势倒地打了个滚,卸了力,叫陈介然哭笑不得。 他看见自己侄子扑了扑身上的灰,活蹦乱跳地站起来,背着一溜烟跑了,沿途呼哨着召来自己的兄弟。 陈介然转而对李眸儿说:“眸儿姑娘,来之前节度有言,此仗听你号令。” 他拱手一礼:“下令吧。” 李眸儿看着他,一点点睁大眼睛——来之前节度跟自己说过要让她锻炼一二,她以为只是看与学,但是陈介然居然直接把指挥权交到了她手上? 是沈节度跟他说了什么?她担得起这样的厚望吗? “沈节度也说了,若是姑娘指挥不当,贻误战机,便由某将你绑了押回去,由他亲自处置。” 她这才放心,看了看眼前的情势——转眼间,陈仙奇部已然进逼眼前,容不得半分犹豫。 震彻山谷的喧噪中,李眸儿即刻道: “前沿部队接敌后,以鸣镝为号,即刻发箭,按照预定为右一二与左三四即刻发箭。砲三架听号,每各间隙一刻发火药。” 这是她跟沈青折学了许久的“火力控制”,然而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为什么叫“火力”。 “喏!” 命令层层下达,宛如一架结构精密的巨大机械,最初的齿轮开始转动,带动着整个机器运转起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敌军碾过去。 尖锐的啸叫划过天空,鸣镝之声唤起了静静蛰伏在山谷两侧的唐兵。几乎是顷刻之间,两侧的身影立了起来。陈仙奇来不及勒住缰绳,箭矢就擦着胯下马匹的腿边而过! 马匹受惊,宰着主将往前奔驰而去—— “敌袭——” “敌袭!” 不等第三声响起,仿佛是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已经叫行军队伍中绝大多数人明白了此刻处境,一开始的混乱逐渐演变为更大的混乱,战马的嘶鸣混杂着怒吼,在山谷之间回旋、震荡。 一部分人勉强停在火力线以外,另一部分已然冲出了李眸儿设计的交叉火力区,直冲向前方。 这两部分中间,只有死亡。 浑身插满了箭矢的将士从马匹上翻了下去,叫来不及刹住的马蹄狠狠踏过,踩断了几根肋骨。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好歹面容还算完整,他的旁侧便有半个头颅都被倒地木材砸碎,红红白白,脑浆与鲜血洇湿了泥土、初春尚未完全消融的冰雪。 及时停住的那一部分畏惧不前,后面的人却还因为惯性往前涌,将他们往前挤,本就拖着木头的马匹相撞,纷纷侧翻。 踩踏就是这么发生的。 至于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出交叉火力区的那部分,等待他们的则是熟悉的老朋友——长矛阵。 陈仙奇勉勉强强在扎入长矛阵前一秒勒住了缰绳,后退几步,胯下马匹仍在不安地踱着步、喷着响鼻。 他看着前不久在战场上打过照面的跛子:“又见面了。” 陈介然一哂:“你也姓陈?” “淮西,陈仙奇,”他阴着脸,“也?” “邠宁,陈介然。” 陈仙奇长长地“噢”了一声,若有所思,槊松松握在手中,绕着长矛阵催马踱步。 这人孤身陷入敌阵,却仍像是在自家后院一般闲庭信步,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强自镇定、装模作样。 陈介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抬了抬手臂,示意身后躁动的军阵安静。 长矛随着那孤军入阵的敌将移动,却没有人敢真的上前。 陈介然治军一贯纪律严明,此刻也只是为了保持密集队形,最大限度发挥密集方阵队骑兵的威胁。 然而落在对方眼里——陈仙奇嗤笑:“孬种。” “你不是孬种,那你撞上来试试?” 激将法一点用都没有,陈仙奇依旧保持着和李希烈差不多的蔑视态度,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某又不是傻了。” “不傻,为何要为叛军卖命?” “战前劝降?恐怕晚了吧?”陈仙奇嗤道,早些给某送上金银,或者送几个小娘让某快活快活,说不得这一仗便不来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叛军又从何谈起?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是也不是?” 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若说是,对方则可以说李希烈也姓李,若说不是……他区区一个行军司马,敢说这天下不是李唐的天下吗?那莫不是也要跟着反了? 陈介然只得缄口不言。 “某也姓李。” 遥遥一个清亮女声传来,陈仙奇循声看去,策马而来的人高瘦,束着发髻,披挂俱全。及至近前了,陈仙奇才确信刚刚那声是她发出——一个小娘? 他冲那跛子扬了扬下巴:“这便是你与我找的小娘?” 李眸儿不气不恼,径直道:“你在等什么?” “等……” 陈仙奇忽然眉头蹙起:“等什么?这不是你这女子该来的地方,滚回家里去,谁家的没看住,让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会重复对方的问话,好在拖延的这几秒编出一个理由来,”李眸儿说,“实在编不出来,就会质问、诋毁和攻击对方。正巧我是个女子,比较好攻击。” 陈仙奇瞠目结舌。 李眸儿又问了一遍:“你在等什么?” 说话间,她的钺已经拿在了手上,泛着幽幽蓝光。 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陈仙奇手中是长槊,光是锋刃就有十八寸,杆身由柘木制成,足有一人高。 面对槊这样的马上王者,专用于刺杀与水战的鸳鸯钺显得格外娇小,也格外不堪一击。 在陈仙奇运槊直戳过去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马身交错的片刻,槊挟着锋锐寒光袭来。 如无意外,槊锋的破甲棱会轻易破开李眸儿身上的明光铠,毫不费力地穿破层层布帛,洞穿她柔软的前胸,刺穿跳跃的心脏,从后背贯出,白刃被鲜血染红。 因为留情结的存在,贯穿人体后再拔出槊也毫不费力。 如无意外。 李眸儿就是那个意外。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轻巧躲开,千万次的训练叫此刻的反应显得格外顺畅,毫无滞涩。她的手臂缠上身侧擦过的杆身,爆发出惊人力量,把着杆身,捩折长槊,而后是快到近乎看不清的动作,等陈仙奇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逼至近前,鸳鸯钺朝着马肚狠狠刺去—— 一声嘶鸣,本就腿部受伤的马受激,载着还没回过神的敌将往山林狂奔。 陈仙奇:“……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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