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儿姑娘,吃点水不?”陈冬在后面问。 她摇头,仍旧在原地戒备着,直到后面传来渐次的鼾声,似乎枯枝的尖刺和箭竹也无法影响他们的鼾声。 在规律的声音里,李眸儿也有一些昏昏欲睡,把旁边人的刀拿过来,杵在地上,挨着刀把眯了一小会儿。 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陡然警觉起来。 不对劲。 她似乎眯的时间太久了一些,天刚蒙蒙亮,山林间涌动着不详的雾气。 在雾气之中,逐渐出现了一道庞大黑影。 厚厚的爪垫挨在枯枝败叶上,只有些微的声响,若非这些枯枝被踩碎时的噼啪声,李眸儿都不一定能察觉到。 一只成年猛虎。 而且是远远打过照面的老朋友,她带着颜真卿逃难之时,就遇到过它——领着自己的虎群,在山林间游弋。 果然,它背后又出现了两只稍小的身影。 三只……四只…… 老虎是独行的动物,如果成了虎群,那就意味着这个地方的人烟凋敝到了一定的程度。 李眸儿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那被人味道吸引而来的老虎,杵着刀站起来,另一手伸向背后,拔出了自己的弩。 不能惊动,必须一击即中。 她远远看见那双澄黄色的兽瞳,甚至能看清楚那周遭绉纱一般的瞳仁,像是宝石,冰冷而美丽。 “嘘——” 旁边传来轻轻的声音,李眸儿一惊,回身看见陈介然不知何时翻身坐了起来,手里也握着把刀。 还有陈冬,还有其他的将士,都静静地等待着,目光专注。 她没有发现,鼾声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放得格外轻的呼吸。 陈介然比了两个手势,拍拍李眸儿的肩膀,示意她靠后,他跛着脚往外走了几步,身影嵌在晨雾里。随着陈介然的摆手,旁边两队迅疾无声地扑了出去,宛如一把巨钳,钳制住了虎群的来势—— 最当头的陈冬一刀劈砍下去,那虎吃痛,挥爪就要拍下。 然而就在此刻,他的刀像是卡在了骨缝里,怎么都拔不出来。 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要死了! “松手!”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让他松开刀去,自己挡在了面前。 “叔!” 陈介然跛脚之后,从没有走得这么快过,几乎是本能般冲上来,把陈冬推开。 陈冬还年轻,他已经老了。保不住阿宝,若是再保不住陈冬,他真的愧对家族宗亲。 陈介然知道自己无法抗下这一掌的威力,闭上了眼—— 一支箭,狠狠凿入了老虎挥下的巨掌,去势不减,几乎将那只猛虎掀了出去。 陈冬大口大口喘着气,等到虎群三三两两躺在地上,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 “眸儿姑娘,好箭法!” 李眸儿也格外诧异,她指了下旁边眉心正中插着箭,躺在地上抽搐着的老虎。 “这一只才是我的……时都头?” 时旭东的身影从山岭上出现,正把硬弓背回背后,从岭上跃下来。 他走到近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为什么不点火?” 李眸儿哑然。 他似乎只是这样一问,没有过多说什么,指了下那只虎爪中箭的老虎:“这只归我,你们有意见吗?” 众人摇头,时旭东就对李眸儿道:“你帮我带回去给青折,虎皮暖和。” 他想了想,嘴角勾起点笑:“还有,帮我跟他说,估计我是要多判几年了。” 杀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五到十年。 陈介然回神,赶忙要谢救命之恩,但是时旭东侧身避过了他行的礼。 “既然青折已经知道了叛军的动向,我就不回去了,”时旭东说,“让他放心,我会尽快把颜老送到……怎么了?” 怎么陈介然和李眸儿都这么看着自己? 李眸儿:“你老婆要跟人跑了!” 时旭东:“?”
第106章 自欺欺人 在李眸儿添油加醋夸张无比的讲述里,时旭东把握到了关键:“他夸我很好。” “呃……对啊。” “他还说我们俩很好。” “对,”李眸儿迅速补充道,“但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 “我知道了。” 看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李眸儿心里乱成一片——完蛋了,时都头都开始自欺欺人了! 她简直要急哭:“赶紧回去吧时都头!颜公由某来送!” “是呀,”陈冬也跟着来劝,“我们邠宁那块儿,有人出征三年,回去的时候孩子都两岁了……” 他被眸儿姑娘一阵瞪,讪讪住口。 时旭东严肃摇头:“不,这是青折交代我的事。”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些敬意、一些怜悯和一些复杂。 他转而对李眸儿道:“青折必然也必然交代了你一些事。” “是要我等在此处设伏。” “设伏,”时旭东轻轻重复了一遍,“你还等在这儿做什么,杀伤区选定了吗?警戒区和集合点呢?打交叉还是打纵向?” 李眸儿:“……”完蛋,把正事忘了。 时旭东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有些体会到班主任训没带作业学生的操心——以及快乐。 他掏出来自己随身带着的册子,用炭笔在空白页上简单勾出山川地貌,点了几点:“这几个点,自己去侦查。天亮之后他们就要开始进攻了,动作要快。” 出发给敌人选葬身之地前,李眸儿又问:“沈节度……” 他显得格外落寞,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山林:“如果万一青折真的移情别恋,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 李眸儿很不理解他们俩之间的感情。 要是薛涛姑娘和崔都头那样,各自都有其他相好,那还算可以接受,也无可指摘。但是…… 时旭东从怀里的册子上撕下来一张纸,捏着笔草草在最后写了一行什么,折好之后递了过来。 “把这个交给青折。” 李眸儿只好收下那张纸条,揣进怀里。看见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 走出去很远,时旭东扶着树干,终于忍不住闷闷笑了起来。 逗老婆果然是会上瘾。 只是笑完了,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觉得落寞。比之刚刚装模作样的落寞似乎不那么外显,内里却像是钝刀子在心里划拉一样,疼得厉害。 好想猫猫啊…… 他昨天半夜,把颜真卿安置好之后,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睡了一会儿,梦见了青折。 梦里沈青折在灯下看书,穿着家居服,侧对着自己。时旭东在他旁边坐下,床榻边缘下陷了一些。 他们挨得很近,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沈青折抬眼,眼里是带着笑的,却偏要故意板着脸说:时旭东,你又要做什么? 时旭东没说话,凑过去亲他。 他仰着脸,温驯地让他亲。 他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梦。在上一世,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叫过自己的全名。 很淡的,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吻。天一亮就要蒸发掉的露水。 时旭东贪恋梦中的吻,梦中的青折。他的手攀着他的后背,几乎把他整个拢在怀里。 他身上太冷了。 时旭东的收手摸上他的后脑,一手湿润黏腻的触感。 他不敢再梦下去了。 醒来之后,他在随身的册子上写…… 写,梦里有青折,所以是个好梦。 他还以为自己对于离别和孤独的耐受度很高,毕竟之前也那样孤独地过了十年。 但原来离别会是这么难捱。 “时,小,茶,”沈青折后槽牙发痒,“装模作样。茶不死他。” 来传信的邠宁兵敢怒不敢言:怎么能这么说时都头!他对节度可是痴心一片! 曲环被时旭东打过,还绑过,一时之间旧恨涌上心头,捏着拳头说:“就是,某也觉得他坏透了!” 沈青折冷冷看着他,曲环瞬间心虚认怂。 别的不说,就说当时刺杀沈青折这件事吧……层层转包到他这一级,他当时对沈青折的死还是乐见其成的,又交给了越昶。本想着他俩有仇,应该是一切顺利。 但谁知道越昶怎么想的,还留了活口。 总之他现在混在沈青折手下,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东窗事发,或者越昶把自己给供出来。 哥舒曜听了一耳朵,颇觉有趣:“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时兄弟虽然比之我还差一些,但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等等,沈青折对自己都那个态度,对情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好还好,自己守住了底线,不然…… “玩你的龟儿子去!” 哥舒曜面目扭曲,拿着龟甲继续凑在烛火上慢慢烤去了,占卜此战结果。 ……不然就被天天这么训,他觉得自己的都快成沈青折的龟儿子——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秘书还在刷刷刷奋笔疾书,沈青折扭头盯着他。 死亡目光下,周晃继续奋笔疾书,完成会议记录。 “别记了。” 周晃凛然道:“不,某一定要秉笔直书!春秋曾有言,崔杼弑其君……” “史官兄弟都死了是吧,”沈青折说,“是谁觉得水太凉没跳河的?谁?姓周?” 周晃立刻停笔。 沈青折又开口:“你们就没听出来时旭东……算了。” 他自己不也是一开始被正人君子光环蒙蔽了吗? 茶狗! 心机! 见沈青折训完左右,那报信人赶紧继续道:“时都头还让某带了封信。” 说是信,好像就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淡黄色的纸张边缘有些粗糙,似乎是从随身册子里撕下来的。 “放这儿吧,”沈青折说,“我等会儿看。” 又听了一下前线的其他情况,沈青折送走传信人,先在内心把那只绿茶心机小狗奥利奥饼干反复念了几遍,这才心平气和地展开纸张: 离开猫猫第一天,好想他。 他啪的一下把纸倒扣在桌案上,轻咳一声,四下看了看。 哥舒曜在研究他的龟儿子。周晃在怀疑人生眼神放空。 沈青折侧了侧身体,一手挡着,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写了几行字,都很简短,似乎是路上不同时刻随手记下的,有些歪歪扭扭,有些却又横平竖直。 一眼看去,自己的名字出现率极高。沈青折看他跟练字一样反复写自己的名字,莫名有些脸红。 他从头开始看,开头就是那句: “离开猫猫第一天,好想他。” 沈青折抿起嘴笑。 其实他也很想时旭东。 “不能抱着猫猫睡,今天晚上估计睡不着,正好看着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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