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 越昶忽然被他这个无意间的用词刺中,宛如雷劈一般。 前面那么多话语,他只当是自己做错了事,在挨老婆训。沈青折总会原谅自己的,总能回到身边。 但是青折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我会跟你的上级说,把你调到别的地方。”沈青折的语气已然恢复了冷静。 “不行!”他急急道,居然膝盖一弯,“青折,我错了……对不起……” 越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挽住他的手,百般恳求,万分悔意。 沈青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要的我没办法给你,我要的你也没有给过我。” 这种时候,他居然想到的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比如那一天,越昶要送他的西装外套被搭在车座上,套着薄膜,在阳光下反射着波浪一样的光。 他没有要。 他从来没有跟越昶要过任何东西,礼物、钱财,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他看见那件暗色细条纹的西装外套穿在了越昶一个床伴的身上。 不合身,箍得腰身很紧。那个小0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努力地谄媚地挽住越昶的手,但是沈青折看到了越昶眼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嫌恶,和旁边人的揶揄。 那样子其实有些可笑,也有些滑稽。沈青折却莫名觉得悲哀。 自己站在越昶身边,说不定在别人眼中看来也一样可笑。 爱。 这个发音为什么和叹息那么像呢。 “就这样吧,”沈青折满眼疲惫,“我不想再看见你。” 天彻底黑了,沈青折顺着北汝河往下游走,看见黑暗里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浮着几盏灯笼:“谁?” “节度?” 李眸儿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亮,高高兴兴地招手:“节度快来,这儿还有大师与周秘书。” 沈青折心里勾勒出一副诡异的画面:封建迷信受害者周晃,被片警眸儿带着,和犯罪嫌疑人了空大师一起指认案发现场。 “你们做什么呢?” 周秘书缄口不言,了空双手合十:“沈施主,贫僧了空,与这二位施主有缘,便到此谈论佛法。” 沈青折满腹心事,也对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没兴趣,点点头:“慢慢谈。” 然后用手指点了点李眸儿:“别搞歪门邪道。” 他好好一个将军苗子,可不能当不成刺客,转头又出家了。 李眸儿脖子一缩,总觉得今天沈节度情绪欠佳,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时都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沈青折的背影慢慢往更下游走,李眸儿才用胳膊肘捅了捅了空大师:“快点快点。” 刚刚幸亏光线昏暗,沈节度才没发现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受哥舒曜所托,他们要给他和沈节度——合个八字。 难以理解哥舒将军的脑回路,奈何他给得太多了,说包他们十天的吃食,整整十天不重样! 了空借着昏暗的灯笼仔细看,忽然回过神:“和尚也不算命啊!” 李眸儿:“……对哦。” 她应该找道士。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答应了。 周秘书在旁边呵呵呵:“大师就拿忽悠某那劲儿忽悠哥舒将军,保管一骗一个准。” “谁忽悠了,贫僧这个叫——叫什么来着眸儿姑娘?” 李眸儿:“心理攻势,我们节度说的。” “对,心理攻势,你会吗你?” 周晃咬牙切齿。 他要是懂,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李眸儿摸着下巴:“这倒是提醒某了,不若这样,我等也对哥舒将军展开心理攻势,他想听啥咱们就说啥,你们说,哥舒将军为何要合这个八字?” 两个人面面相觑。 周晃苦思冥想,终于想到:“某对哥舒将军的一些癖好,也有所听闻,可能是为了吉利!” “对,”李眸儿道,“可能八字相合有利于行军!” 了空也念了句佛号:“如此,便要让两位施主结了这个善缘!” 三个大聪明彼此看看,昏暗灯笼照耀下大家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原来如此。 那必须得往好了说啊! “放屁!”哥舒曜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就我和他还天作之合!放屁!纸拿过来我自己算!” 三个大聪明被请出帐外。看着夜色,周晃呵呵冷笑:“心理攻势?” 被攻击的李眸儿转头盯着了空的光头:“天作之合?” 了空双手合十装模作样:“阿弥陀佛。”
第104章 两面夹击 大聪明三人组又被叫进了帐子里,哥舒曜打头一句便是:“你们没拿错八字吗?” “没有,”李眸儿说,“在西川有许多家里都供着节度的长生禄位,大家都知道他的八字。” 哥舒翰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手里的八字,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是一个—— 死人的八字。 这是沈青折的八字,确凿无疑。 那一直跟他说话的,到底是人是鬼? 哥舒曜猛地打了个寒噤。 “那根本就不是沈青折的八字。” 哥舒曜抬头,发现是他们保贞会的成员——越校尉。 膝盖上都是泥,估计刚刚给谁跪了。 越昶说:“这个八字是沈七郎的,他早就死了,现在的沈青折,是我的沈青折。” “你的?”哥舒曜说,“可他早就移情别恋他那个都头了,哦对,后来又看上了陆贽,现在对我情有独钟……你还排不上号吧?” “谁?情有独钟?”李眸儿震惊转头,又对向越昶,“还有你,你不是要杀我们节度吗?” 哥舒曜也对向越昶:“啊?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那时候糊涂了,”越昶说,“还有,沈青折对你没有意思。” 哥舒曜很肯定地说:“你嫉妒我。” 越昶气结。 李眸儿还在追问,鸳鸯钺明晃晃亮出来:“什么情有独钟?谁早就死了?咒我们节度呢?” 了空终于捕捉到自己能插上话的气口:“贫僧有一语相劝,人死之后,转世轮回……” 三个人一起:“滚!” 了空气得胡子翘起。 场面混乱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局外人周晃默默地退出了帐子,看着外面的天空,负手长叹。 都统那边有那边的问题,沈节度这边有这边的问题。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帐内,了空在修闭口禅,剩下三个互相质问,话语像是车轱辘一样在三个人之间滚来滚去,最终哥舒曜一拍案几:“停!” 他一锤定音:“都出去,我自己去问沈青折!” 北汝河穿襄城而过,向西奔流。沈青折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宵禁之后,坊间只有巡防的三两兵士。 他看见有些民居里重新升起了炊烟,朝上袅袅飘着,似乎融入到天上那云烟般的星河里。 沈青折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 因着周晃的叛降,襄城的民众得以保全。加之他们全军驻在城外,秋毫无犯。战火已息,生活的气息就如同野草般在早春的土壤里逐渐冒了头。 他站在河边,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料峭春寒,也是这样的漫长到要吞噬一切的黑色河流,伴着他,慢慢往尽头淌去。 那天他发现了越昶的下属和自己长得格外相似。 说不出来是恶心还是难过,或者兼而有之。那个夜晚他坐在府河边,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过去的很多事情,想着许多本应该和不应该。心里难受得厉害,身上也在疼,就那样浑浑噩噩又痛苦地过了大半夜。 回神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彻骨的河水里。 他猛然清醒,四周轻微的风声,夹着一些鼾声,把他拽回到了现实。 一些环卫工人在路边的长椅上打盹,到凌晨三点再开始起来工作。仅仅是一墙之隔,那厢酒吧挥金如土,衣香鬓影,这边只有环卫工人的鼾声如雷。 就像今天看到这些炊烟一样,他心里头忽然就有了些触动。 那些把握不住的念头像是庙门口的烛火,很微弱也很执着地烧着。 将他挽救的,从来就不只是时旭东。 陈介然叠着粗糙的黄表纸,叠成饱满的元宝,放在了火里。 “叔……”旁边的年轻将士抹了抹眼泪,“俺想回家。” 陈介然低头不语,抿着嘴,叠起了下一个元宝。 “叔!” “陈冬,”陈介然说,“端了人家的饭盆,就要把仗打到底。” 陈冬有些畏怯道:“叔,咱们能打赢吗?” 昨日接战虽说是胜了,可也是惨胜,对方声势之壮,兵马之强,叫人心有戚戚。 陈介然吐出口气:“不能打赢,就不打了吗……沈节度?” 沈青折站在不远处,火光把他的脸照得煌煌如神仙中人,在微风里伴着光一并摇曳着人的心神。 陈冬有些拘束地站了起来,手在短褐边不自觉搓了搓。 “这是陈冬,某的侄子。” “坐,”沈青折说,“没事。” 陈介然安抚性地拍拍陈冬的肩膀,三个人绕着面前的火坐下来。那火里烧着叠好的元宝,旁边还垒着一些黄表纸。 “烧给阿宝的,让他在下面有得用。” 沈青折看着跳跃的火苗,声音轻轻的:“节哀顺变。” 陈介然却很坦然:“上了战场,生死乃是常事。” 沈青折看了一会儿他们怎么叠的元宝,学会了,也拿了一张纸叠了起来。 “节度,这仗能打赢吗?”陈冬还是忍不住。 沈青折看向他稚嫩的脸庞:“你叔父说得对,打不赢就不打了吗?” “打不赢,”陈冬喃喃,“或许都要死。像阿宝、阿宝那样,连个全尸都没有。” 陈介然斥道:“说什么呢!” “没事,”沈青折语气平静,手上还在折着元宝,“他说的是实话。”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芸芸众生之一,是人就会有畏怯的心理。面对着强于自身的敌人,心里也充满了不确定。 沈青折把叠好的元宝也送进火里。 “阿宝还没有娶妻吧?”他问。 “没有,但已经定亲了,叫逸儿,是个很好的姑娘,”陈介然叹了口气,“阿宝要走的时候,她眼睛都哭肿了,此次回去,还不知要如何与她交代。是我这做叔父的没有顾好他。” 沈青折看着他,这位邠宁的老将满脸沧桑,眼里有泪光闪动。 他努力眨了眨眼,把泪憋回去,又说:“按着家里的风俗,要把遗物都分了,分的人越多,越是为亡者积福。阿宝的东西不多,先前分了分,就剩这些了,若是节度不嫌弃……” 一个褡裢里面,只有一小块胡饼,半副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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