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他长这么大从未害过什么人,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云珩……”他忍不住呜咽出声,“……我要怎么办……” “公……子……”小钱声音细弱含糊,一张脸被打的几乎面目全非,双眼肿成两道缝隙,费力地盯着他。 阿绫慌忙抹一把泪扑了上去,轻手轻脚将他扶起。 他试着轻压小钱的胸口,不抱希望地替他检查伤势。 原本该被肋骨支撑住的胸膛,随轻轻一按就那么软绵绵地陷下去……少年人尚在生长的骨禁不住那刚猛的拳,悉数断裂。 小钱大口大口吐血,阿绫心知,这定然是伤及肺腑……兴许是拳力太深所致,更有可能的,是折断的肋骨已经刺入内脏。这情形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来了,怕也是回天乏术。 “咳,公子……好厉害……”小钱勉强笑了笑,一口白牙成了血浸的,触目惊心。他的下巴被打到脱臼,合不拢,血就那么积满半张的嘴,话都说不清楚。 “是你厉害,小钱,多亏有你……多亏你……”阿绫忍住哽咽,小心翼翼将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让他口中的血能顺利流出来,不要呛到自己。 “是吧……我……”少年呼吸急且浅,边笑便流泪,“小时候……被,被高利贷……堵在家里……他,他们找不到我爹……欺负我奶奶……我,我就,抢他的刀……砍他……呃……”一口血从喉咙里呕出。 阿绫无措地抱着他,感受着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感受着一条性命即将消陨。 “我的……簪子呢……”小钱抬了抬手。 阿绫看了一眼远处,簪子还扎在侍卫手心里。他不敢动,生怕放下小钱再回来人就没气了:“簪子在呢,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师父给我,防身……还可以,咳,可以……试毒……”提到四喜,小钱忽然怔了怔,“公子……你,你记得告诉,告诉师父……是我,我保……护了公子……还有,我奶奶……照顾奶奶……” 阿绫鼻子一酸,再忍不住,声泪俱下:“你……好傻……他们要杀的是我,你何必回来送死……” “公子啊……殿下与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别人都……羡慕……我能,能进……晞耀宫……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了,不说了,小钱,睡吧,睡着了,我带你上车,我们去看大夫。你睡一觉,醒来伤就好了……”阿绫也不知这话说出来谁会信。 “让我,说吧……我天,天生就……话多……师父还老,骂我……”他停了好久,语速愈发缓慢,声音也含糊得几乎听不清,阿绫附耳过去才勉强分辨,“太子仁厚……从不苛责……打骂……还替我,还债……给,奶奶……治病……咳咳!难做的差事……有师父,兜……底……他还,还给我……做风筝……他,他说……玉宁比,比宫里更快活……他千叮万嘱,叫我……照顾公子……他说,公子就是……就是殿下的命……那我救公子,就是,报殿下的,恩……” “是,是,幸亏有你,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日后我一定报答你,殿下也会很高兴,他会犒赏你,你想要什么都会有的!小钱,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秋风吹动枯草,像下了一阵小雨。 阿绫还在静静等他的回应,可少年已经没了气息。 他默默抬起头,捡起小钱滑落到一旁血泊里的手,耳边回荡着少年弥留前的最后一句话: “奶奶……我……好……疼……” “不疼了。”阿绫抱着他晃了晃,又吹了吹他胸口,小时候他摔了撞了哪一处,阿娘也是这样哄他的。他低声对少年耳语,“小钱……对不起啊。对不起……对不起……”他呆坐在原地,麻木地重复着这句话,甚至没有意识到远处缠斗的动静不知何时平息了。 “阿绫公子……” 熊毅沙哑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 阿绫缓缓侧过头,瞬间回过神。 熊毅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那血从几近截断的手腕喷涌而出,为了减缓血流,他高高擎起手臂,一屁股坐在他身前:“公子,可有受伤……”
第98章 熊毅浑身上下布满深深浅浅的刀伤,干净利落的一身灰蓝贴里被雁翅刀削得褴褛,血迹斑斑。 阿绫本已麻木的神思又被迫回到身体中,他颤抖着放下小钱的尸首,踉跄扑过去:“熊,熊侍卫!”他想替对方查看伤势,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臂几乎纹丝不能动。 阿绫用力摆动一下肩膀,霎时冒出一身冷汗,除了疼,整条胳膊没有任何其他的反馈。 重伤下的熊毅依旧没有分毫慌乱,他伸出手摸了摸阿绫的肩胛与手臂,松了一口气:“公子,脱臼了。你忍一下。”接着,他趁阿绫不备猛一发力,咔嚓一声,伴随着一阵剧痛,胳膊接回到了原位。 “好了。但是这几日尽量别动……哎,公子!” 虽说一动便钻心的疼,但阿绫顾不得这么多,起身便奔跑向停在远处树下的马车。他爬进车厢,摸到自己的行囊,气喘吁吁折返回熊毅身边。 当务之急是止血。 不然用不了多久熊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阿绫翻出一件雪白的寝衣,拆开缝线,扯下一条衣袖紧紧勒在熊毅手肘上方两寸处。 血流果然减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公子,有火折子么……”不知是不是上过战场的人都这样视死如归,熊毅只是皱着眉,气息沉重,除了语气疲惫,表情里丝毫看不出伤势有多凶猛,若不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就拖在他身后,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他冷静地指点着阿绫:“过去我在驻北军的时候,战场上有人被砍断四肢,军医会立刻用烧红的烙铁灼烧伤口应急。你若有火折子便点起火来,把刀烧透。运气好,保不齐我这只手,还能要……” “……不。熊侍卫。”阿绫勉强定了定神,“战场上瞬息万变,那是不得已……我会缝伤口的……虽说没有麻药,可能会疼……但,总好过烙熟你的皮肉……” 熊毅一愣,笑了笑:“我忘了,那,你来吧。” 阿绫不敢有片刻犹豫,手边没有烈酒,他立即捡了几块石头和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燃了个小火堆,给绣针过火。 “熊侍卫,我这里只有普通的线,可能会留疤。”他一边说话分散熊毅的注意力,一边咬牙下了针。 “呃……”熊毅咬紧牙关,发际立竿见影渗出大颗汗珠子,顺着硬朗的下颌骨一滴一滴坠下,分不清是被扎疼,还是这伤口本身的疼痛。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眼下人命关天,阿绫走针异常果决,没多久便将那半圈深裂的切口对整齐,被密密麻麻的黑线缝到一起去。 缝合完成,阿绫又在木棉替他准备的包袱里翻找,果然,其中一只锦缎口袋里头装满瓶瓶罐罐,皆为宫中的名贵药材,数量不多但品类齐全。 他找到一只白瓷葫芦瓶打开闻了闻, 将创伤药粉尽数倾倒至切口处,再用干净的衣料缠包紧,又喂给熊毅一颗吊命用的人参丸。 “公子……你听我说……”失血过多,熊毅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青灰色,“你现在,骑上霜月快跑,绝不能回玉宁,也不要告诉我你去哪里。” 阿绫皱眉打断了他:“……我们一起走。这伤虽重,但熊侍卫你身强体壮,悉心养护,假以时日定能痊愈。我……我先葬了小钱,然后我们即刻动身……” “不。”熊毅坐在原地岿然不动,“公子你心里清楚,现在是皇上要杀你。我们这里离皇宫快马不过四五个时辰,若他们按计划此刻得手,照理说明日天亮前就可回宫复命。若是迟得久了,皇上起疑,定会有人追过来一探究竟。我如今伤成这样,你带上我能跑多远?我留下,尚且可以替你引开那些人,死我一个总好过两个人都跑不掉!” 阿绫怔了怔,镇静下来,重新坐回他身边,久未出声。 熊毅说得对,他太过慌乱,以至忽略了追兵这种事。 当今天子要取他性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难不成他与熊毅要一辈子东躲西藏,永远活在被追杀的惶恐不安中? “所以……我必须要死。”阿绫自言自语,摸到了熊毅刀鞘里的雁翅刀,铮铮拔出。 只有死了,这件事才能彻底结束。 熊毅浑身一震,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低喝到:“公子糊涂!留得青山在!” “熊毅。”阿绫摇摇头,轻易便挣开他没什么力气的一握,“我必须要让皇上相信,我已经死了……不瞒你说,心里藏着这种事,始终是煎熬的。你看,我先前隐瞒了那么多年的身世秘密,如今被掘地三尺挖出来,变成这样惨烈的教训……这么多人枉死……”他转头看了一眼小钱叹道,“所以我不能,一辈子当个逃犯……” 阿绫起身走到那五品侍卫的尸体旁,将他全身脱得一丝不挂,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也都取下来,单独收到一只包袱里,上到发髻上的装饰,下到一双泛酸的襪袋。 “熊侍卫,你见多识广……他似乎与我身高相仿,但是结实不少,你觉得有没有方法,让他……变成我的尸体?”阿绫问道。 熊毅一愣,环视四周山峦,思虑半晌:“……尸体放置一段时日都会胀气膨大,筋肉也会开始腐烂生蛆,但眼下天不够炎热,要到难以辨认生前面貌身形,少说也要八九日才够……” “若是泡在水中呢?” “……水中,尸体会先半沉,随水流缓慢游走,虽不会立即开始腐坏,可皮肉泡软后大概两日后才会上浮,若能浮到河面,生出驱虫和腐败的速度会加倍,大概再两三日便足够面目全非,只能大致看出个人形……公子你……是想?” “是,方才停车之时,我隐约听到了水声……熊侍卫,你先回马车里等,我骑霜月去找。” 阿绫搀扶着熊毅爬上车,又解开霜月,翻身骑上马背在山间驰骋,不消半刻便在附近的崖边找到了合适的地点。 崖下即沄沄河川,在月下湍流不息。 待他再赶回马车,熊毅已陷入昏迷。 阿绫穿上一身新行装,下马车将脱下的里衣和官服交叠,用力按到那侍卫尸体的伤口处,时候还早,尸身还未僵凉,血液也还压的出,布料立即吸染上大片涌出的血迹。他这才将里衣与官服换到那具侍卫的尸体上,最后提刀,对应每一处伤划开衣服,又闭上眼睛,在他额前横划了两道。 这样的尸体落入水中,很快便会被鱼类从伤口处啃食,看不出面貌。 做这一切时,阿绫在心中默念着《心经》,算是简单超度亡魂。 然而想到这人鬼罗刹一般要了小钱的命,他心中也无多少悔恨,只惋惜他无端卷入这场风波,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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