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点头:“猜到了。” “所以……”云珩抬起头,捏了捏他的下巴,“我叫忍冬做了花雕鸡,还备了一坛桑葚糯米甜酒,等会儿送过来……明日不上朝可以晚些起,你今晚别走了……” 阿绫低头,见他满眼期待的样子心中止不住一丝一丝冒甜,却故意躲开些,一本正经道:“这不好吧。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啊……” “我!”大概还是头一次被人暗讽没有节制,云珩哑然,被他一句“子曰”曰得吞吞吐吐起来,“我就是……想与你多待一会儿……也,没想什么旁的……” “真的?”阿绫忍着笑,“那殿下明知我酒量不好,还叫忍冬姑姑提前备好酒?” “啧。”太子殿下被戳穿,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身三下五除二便将阿绫的双臂反剪到了背后。 阿绫吃痛,挣脱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口也行。”云珩低头,叼着他嘴唇狠狠一咬。 亲多了力道便能拿捏恰当,疼归疼却也没咬破皮。 阿绫伸出舌尖轻轻一勾便化解了这玩笑般的恼火,与他唇上辗转片刻才悄悄道:“多少眼睛盯着你呢,无故留宿宫中不合适,吃完了酒,我多陪你两个时辰再走就是了……” 宵夜没动几口,交杯换盏不过一刻,两个人便折腾到了桌子下头去,像一对趁夜兴风作浪的小畜生,叮叮咣咣追来打去。 云珩捏着他的下巴渡了一口酒,阿绫喝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然如上云端,睁眼碰上那人沾染了酒液的晶莹的唇,手指摩挲着那人颈间红得晃眼的伤痕:“殿下,热就脱了吧……我送你一件新的……更好看的……” 太子殿下从谏如流,轻薄衣衫落地无声。 “云璋,那日去,去造办处……拿那把象牙扇骨……”云珩的声音断断续续。 阿绫埋头,耐心试探:“何时去的,我没看到他……” “他……他说,你趴在绣绷一边睡着了,问了阿栎,才知道你近日忙贺礼,不,不肯好好休息……”云珩低呼,“别!” 一边说不要,一边紧紧禁锢住他,不让他离开一分一毫。 太子殿下讨厌失控,却又沉迷失控,日子久了,便能轻而易举分辨出他哪句是假…… 阿绫重新闭上双眼,忍不住在他耳边发出一声轻柔的喟叹,云珩弓起背,颤抖着也不忘伸出手,摩捋他的头顶,像安抚一只犯上作乱的野猫。 许是昨夜闹过一场后睡得格外香,朝曦落在眼皮上,云珩自沉睡中自然醒转,一歪头便看到龙门架上闪烁着一片柔和冰凉的微光。 云珩一愣,起身走上前。 云水蓝的轻纱是如洗远空,近看才发觉银光闪闪是大片冬日里才有的雾凇。 远山若有似无,淡淡青绿掩映在银白的霜雪之下,近处的松枝纹路细致精巧,仿佛一阵风过,雪絮就要簌簌掉落。 京城入夏之后叫人烦闷的燥热被一扫而空,云珩像吃了口清爽的冰果子,丝丝清凉悄无声息沁入心头。 这便是阿绫忙了许久,连觉都睡不够的生辰礼吗…… 四喜端了水进门伺候梳洗,见他发呆,也忍不住恭维道:“阿绫公子的手艺难得,心思更是不俗。昨夜走前亲手挂好了衣裳,还不忘叮嘱奴才提前熏好香,要松针柏木调上薄荷的香。奴才一眼便认出这是菩提山的雾凇。宫里来来去去这么些绣匠,也没见有这般巧思的。” 两个伺候更衣的小宫女甚至有些不敢下手,绕着龙门架前前后后磨蹭了半天,还是云珩亲自将它取下。 “里头穿这件吧,殿下。”四喜从锦盒里拎出一件银白花罗直裰,“也是阿绫公子留下的。” 他换上一身清爽的行头,心情不由自主愉悦起来。 其实云珩原是不爱过生辰的。 天下人以孝字当先,所以皇子公主们的生辰,睁眼便是先去请安父母,叩谢生养恩。 而云珩这样生母不在世的,也免不了要单独去太庙祭拜。 为表情深,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与往年一般,大早与他同往太庙,缅怀逝已多年的先皇后。 那副遗憾又沉痛的神色是云珩最为厌恶的,他几次三番忍不住要戳穿那虚伪的嘴脸,左右也无人,不必演得如此投入。 可他到底也没有撕破这层脸皮,继续扮演着安分守己的太子。 回程的马车上,这个已近天命之年的男人闭眼假寐,云珩只不经意一瞄,那人便警惕地睁开眼,一瞬间的目光与周身散发的威压并不似父亲看自己的亲儿子,而是一只雄狮试图吓退踩在领地边缘的侵犯者。 一闪即逝。 云珩清楚他不是刻意针对,只是这样的警惕已成为本能,深深刻入帝王骨血。 “这件披风,倒是别致,没见你穿过。”眼神平静下去,几近慈爱,若不是亲眼见过当年他怎样冷眼看着母亲服下鹤顶红,云珩几乎就要相信了,相信帝王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是,今日头一次穿。新做的。”他整了整下摆,平静答道。 “匠心独运。”瑞和帝不吝赞美,觑眼上上下下扫量他半晌,“是那个叶书绫绣的?” 他问得十分随意,云珩心口却蓦地狂跳起来,脑中每根弦都随之紧绷起来。 “……回父皇,是他绣的。没想到父皇竟还记得他。”云珩抬起头,嘴角依旧带着平静的笑意,迎着那束深浅难测的目光看回去,却始终看不透对方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只碰巧记得个名字。 瑞和帝重新闭上眼,淡淡哂笑,轻道一句:“可惜了。” 云珩一怔,倏忽觉得整身的血唰一下子便冷透了:“父皇是何意?恕儿臣愚钝,他……有何可惜?” “不可惜么?他出身低微,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工匠,哪怕是有意提拔,顶了天也只能做到造办处主事罢了。可惜了这副好脾性与好皮囊……”瑞和帝的双眼只留道看不清的缝隙,可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云珩藏在衣袖中的手心里直冒汗,父皇不过只见过阿绫一回,又哪里会知道一个小小绣匠的脾性如何?他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暗示自己该与阿绫保持距离么…… “工匠也有工匠的用处。”他静了静心,依旧按兵不动,“儿臣以为,做什么做到极致去都叫人敬佩。且每个行当都有他的价值所在,厨子做饭,商人卖货,兵将打仗。大家各司其职,世道才安稳。” “对,各司其职。”瑞和帝字正腔圆重复道,终于又睁开眼,“太子,向来勤勉,恪守本分又识大体,几乎叫人挑不到错处……日后这份祖宗基业交于你手,朕,甚是放心。” “儿臣……尚需历练,何况父皇正值盛年……说这些未免太早……” “你母后当年,也是早早便相中了方家。说那样的门第中,才能教养出端庄温淳,知书达理的女儿。那时候,容儿还在她娘腹中,名字里便取了这个淳字。”车辇入宫门时暂停,转眼又动起来。 “……父皇……”云珩越听越不对,可瑞和帝却无心听取他的意思,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今日你十九岁了,来年便及冠。我昨夜梦到你母后,她与我一样,盼着你能早日成婚,为皇室开枝散叶,有朝一日,继承大统。” “启禀皇上,到了。”太监在门外低声禀报,可瑞和帝却坐在原处没有做声,云珩被他的目光盯得出了汗。 主子们不发话,奴才们不得妄动,通报过后只能在外头安静候着。 “父皇,婚娶乃终身大事……儿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不急一时……”云珩攥住了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惧怕,他不知身后这扇车门外,是什么在等他。 “下车吧。”瑞和帝挑一挑下巴,示意他开门,“都在里头等着你。” ……都在?他自小喜静不喜闹,除了十五岁的束发礼,他的生日宴历来都是走个形式,祖孙三人一同用个膳罢了……难不成,今日里头不只是皇祖母在等着? 不等他想出对策,车门便从外头被打开。众皇子公主,妃嫔都立在一侧,甚至还有他的表哥兰少羽一家。 小兰大人今日携妻带女,不满周岁的女儿还走不利索,被抱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 这里根本不是长宁宫,而是嗥天殿偏殿。 “少师……”云珩讷讷行礼,瞥了一眼人群,最外围站着钦天监的监正。 “参见皇上,参见太子。”众人齐齐行礼,方淳容被太后带在身边,垂着头,面无表情。 “朕先前要的日子,算好了么?”瑞和帝问道。 钦天监监正上前,递上赤红锦册:“请圣上过目。” 瑞和帝一笑,将锦册指节塞给云珩:“太子自己看看吧。”
第87章 翻开锦册,云珩心中一凉。 大到纳征,迎亲,小到安床,上轿,合卺酒。 条款明细密密麻麻,后头皆跟着良辰吉时。 云琦公主大婚后归宁那日,瑞和帝借机在午宴上交代钦天监,尽快算个年内吉日,为太子完婚。 云珩深觉草率,可依旧顾全彼此颜面,等到宴后才私下请求父皇收回成命。 “成婚本就是父母之命,放在民间也是如此。”瑞和帝似乎清楚他要说什么,“你是太子,你的正妃日后就是一国之母,要母仪天下,你心里那些情啊爱啊,也好意思放在江山社稷面前提么?” “治理江山就一定要靠娶个世家女子?难道我不娶方淳容,方家便不再为国尽忠?”云珩据理力争。 他并没有执意要给阿绫一个名分,可他至少可以不娶其他人。 “未来,这天下都是你的,有的是机会纳你心爱的妃妾。到时候,若你的正宫皇后不是容儿这般贤良通达的,你的后宫便永无宁日,你要如何安心朝政。” 看着瑞和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云珩心中一阵阵发冷,他不知这话是否在影射母后,嫌她不够宽和大度,才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当日父子闹得不欢而散。 不想今日再提,便是万事俱备,瑞和帝仿佛忘记了他们之前的争执。 “父皇……儿臣说过……” “进去吧,里头的生辰宴已经备好了。”瑞和帝捏住他的肩头,像要卸掉他臂膀一般用力,“今日是你双喜临门,众位也都是近臣亲眷,特地为贺你而来。有什么话,之后再议。” “太子快过来,来哀家身边。”太后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招手,执意叫他与方淳容一左一右伴在身侧。 众目昭彰,云珩哪怕再不知进退,也不能当众驳皇祖母与父皇的意思,置方家颜面不顾,只得老老实实走上前,托住太后擎在半空的胳膊,在祝福的目光与欢声中走进殿中。 “哀家总算能了一桩心事啊。眼见着云家的江山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百年之后见了先皇,也算是有个交代。”席间,太后高兴,多喝了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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