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年长他不少,他们素日里也并无交集,可自从阿绫穿上七品官袍,那些原本叫他一声阿绫的人纷纷改口小叶师傅,闹得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怎么?”他装作不经意,躲开了那只手。虽然太子殿下大多时候既成熟又稳重,可依旧保有点无伤大雅的任性,所以他养成习惯,不与任何人接触紧密。 “你可要帮我出出主意,上头说要我给他做一对镇纸,可,这五殿下实在太神秘了,我摸不出他喜好……只能请你帮忙了。” 近年京中重新兴起螺钿漆器,这人便是个中好手。 阿绫心中暗笑,云璋的喜好倒是不难琢磨,近日一得闲暇便在研究什么上古兵器谱,还自己画了张弯刀图稿,托阿绫给他在造办处找人打造出这梦寐以求的趁手兵刃。 “私造兵刃可是要掉脑袋的。”阿绫当场便将图稿塞回给他。 五殿下散漫惯了,想扭转不那么容易。少师在讲《尚书》,他功课不做却在偷闲看兵法与侠客话本,每每都是阿绫这个伴读先写完了少师留下的题目,正主非要等到火烧眉毛了,才赶紧参考借鉴着修修改改,凑合出一份。 可少师何等洞察力,一眼便看穿。不过令阿绫钦佩的是,他并没有给五殿下难堪,也不与太子告状,反而在讲《尚书》时,投其所好,夹杂一些民间趣谈传说。 例如讲起《虞书》,便以传说中的的轩辕剑为开端。黄帝铸造传于大禹,剑身一面篆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铸农耕畜养之术,另一面记四海一统之策。由此引入尧舜禹的贤明之治。而讲到《夏书》,又拿传说中的三大邪刀,来类比夏朝暴君桀,导致夏的覆灭。 “你知道古剑轩辕吗?”阿绫突发奇想。 对方懵然地望着他:“那个……好像……听说书的说起过……” 阿绫叹了口气:“五殿下最近迷刀剑,刚巧我午后要过去,可以顺带给你讨一册兵器谱回来。你就参照着里头的图画,挑一把刀一把剑给他做出来吧,他定喜欢。” “真的?好好好!真是劳烦小叶师傅了!”
第85章 阿绫陪五殿下听学之时,太子殿下也不再躲去别处,就留在书房角落里看折子。 他偶尔会觉察到一束目光徘徊在近旁,可每每转头看过去,云珩却专心致志盯着折子,仿佛对他们这边漠不关心,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阿绫瑶瑶头,心里觉得那人某些时候幼稚,却又受用得很。 “阿绫,你刚刚到底在笑什么啊?”少师一走,云璋便迫不及待问道。 “五殿下看错了。”阿绫铺开宣纸,默写下今日少师留的题目,关于商朝的“九世之乱”。 “不说算了。”五殿下一溜小跑,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往晞耀宫外跑去,“我今日不与你们一起吃了,武状元进宫,我约好与他切磋骑射!” 每次来晞耀宫伴读,阿绫都会留下陪两位皇子用完晚膳再离开,若时候还早,会顺带将少师留的功课做一做。 云珩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悉心养过一整个春天总算痊愈,阿绫盯着他泼墨挥毫的样子默默发起了怔。 转眼立夏过了,丝绒锦缎渐渐换成了轻薄的绫罗绢纱,太子殿下又翻出那件青鸾薄披,几乎日日穿在身上。可就算保存再仔细,两年前的绣品也不若新衣那样光鲜,恰巧云珩的生辰也快到了,阿绫心里琢磨起给他再绣一件新的。 云珩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有什么想不明白?” 阿绫回过神笑笑,摇摇头:“没有,走神了。” “倒是稀罕。”云珩搁下手里的书册,慢步到他身边,“少师跟我夸你,说这个年纪,少有你这么静心的,还玩笑说若是刺绣能练人专注力,当让天下学子都试试。在写什么?” 云珩边说边靠坐到他桌边,偏头看他面前写了一半的纸页,《尚书》讲完,阿绫提前抄起了《礼记》。 见状,一旁伺候的木棉识趣地带着前来奉茶的小宫女退出书房。 问他写什么什么是假,想与他亲近才是真。 云珩掌心贴着他的脸,俯身道:“你哪日不上值,我叫四喜送冰鉴去别院。” 阿绫将粘着墨的笔搭在砚台边上,向前一扑便靠到了云珩怀里,天的确是热起来了,胸前小腹处的温度透过初夏轻薄织物透散出来,贴的他额头也暖暖的:“我不怕热。” 云珩捏一捏他后颈:“就当你不怕热,有了冰鉴,也可以偶尔吃些冰鲜。尤是暑气旺的三伏天里,把绿豆汤,鲜果都搁进去冰一冰,吃起来舒爽。还有你喜欢的桂花酒酿,也可以冰一冰,好比冬天一定要围炉,夏天就该吃点冰。” 吃冰?电光石火,阿绫脑中灵光一现:“对啊,仲夏也不一定非得是风露荷花嘛……” “嗯?”云珩听得云里雾里,推着他额头,叫他被迫扬起脸。 “没什么。”阿绫往上猛一窜,啾一声嘬在他唇上,而后推开云珩,“殿下,我要写功课了。” 早些写完,早些准备别的。 太子殿下懵了一懵,倒也不跟他计较,默默离开不再打扰。 次日一早,阿绫便钻进了造办处库房,翻找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挑出一匹合心意的料子来,要么是颜色太艳,要么是纹路不对,最后选定了一块云水蓝的素纱,连提花都没有。 织房不忙,趁午休过后,他瞅准了没人的空档去拜托阿栎:“帮我织一块白花罗吧,冰裂纹,织银丝。” “……哦。什么时候要?干嘛用?”阿栎不紧不慢滑动着梭子。 “做直身,三日够么?” 啪嗒一声,梭子掉到地上,阿栎眼瞪得溜圆:“叶书绫,发你的梦去!怎么不叫我给你当牛做马啊!” “知道你手上有活,所以,这几日,我陪你做到宫门落锁再回去就是了……且后日是你的休日,赶一赶不就出来了。月底便是太子殿下生辰,你总得给我留些功夫刺绣啊。” “休日休日!就是不用碰这劳什子织机的日子!你你你!讨好你自己的心上人,做什么要拖上我!”阿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阿绫也不着急,边配线边在他身旁自言自语:“也对,我自己的心上人。那他过几日送冰鉴来,我们阿栎哥铮铮铁骨也是不屑看一眼的,眼见着天要热起来了,到时候冰一冰葡萄,再冰一冰甜酒……” “……诶……那个……”阿栎耳朵动了动,气焰瞬间就不见踪影,“三日,便三日吧……反正一件披风也用不了几尺料子。不过,给太子殿下的,银白也太素了吧,尤其是远看也看不出上头的暗纹,虽说人有气度穿什么都好看,可打眼还没奴才们穿的鲜亮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无妨。我心中有数。”阿绫捋了捋手中的银线,就算是穿一块麻布,云珩也不必担心埋没在人群里。 为了蹭冰鉴蹭的心安理得一些,阿栎拼了命,竟还提前一日交布给阿绫,而后一头扎到自己的屋子里再不出来。阿绫傍晚送饭餐进去,发觉那人连床都没下过,床头叠一摞新话本,床边小几上搁着点心盘和酸梅汤,就差个丫头喂饭喂到嘴边了,好不惬意。 “这便是休日的精髓!你赶紧去刺你的绣吧!”阿栎美滋滋地瘫在床头翻书。 阿绫见状也不扰他,独自回到屋里,埋头在窗前,蜡烛一烧便是一夜,回过神天都蒙蒙亮了。 他很久没有绣过这样繁复的衣裳了,一根银线披成十六份,离得稍远些,便只能隐约看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在绣纱上反复穿行。 六月末,蝉鸣聒噪。 太子生辰,宫里的莲池终于有了动静。 今日少师讲学结束并未着急离去,而是从书箱中取出一只偏平锦盒,走上前交予太子:“殿下。” 云珩接过打开,立即散出淡淡馨香,里头是四条方方正正的新墨锭,漆黑中隐藏金箔细闪,光滑的墨面精雕细刻,一旁还附有一只端砚。 “《百骏图》?这是,少师亲手雕刻?” “是。”少师行礼,“明日殿下生辰,此图乃小女仿绘,聊表心意。” “劳烦少师代我谢过。”云珩客客气气合上盖子,转手交给四喜,亲自送少师出门。 从昨日开始,晞耀宫便陆陆续续收到贺礼,阿绫绕着堆满礼盒的角落走了几圈,多是金银美玉,俗华不实,倒是这墨与砚,太子日日伏案,总能派上用场。 阿绫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刻画精细的墨,方淳容……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果真不是徒有虚名。 云珩不知何时回到书房,见状忽而从身后抱住他,悄声道:“少师亲赠的贺礼我不好不收……你若不喜欢,我不用就是了……” 阿绫摇摇头:“一看就是好墨,不用岂不浪费。” “你……” 每每提起方淳容,阿绫便感受到云珩那些不由自主的心虚与惟谨。 他将墨收好放回原处,岔开话题:“五殿下呢?我看他拿了东西来的。刚刚急匆匆离开,还没来得及问一句。” 云珩一言难尽地苦笑:“你猜猜看。” “该不会是刀剑或者匕首吧……” “倒也不是……上次你告诉他私造兵刃是重罪,他还专门去查了律法。”云珩从书桌上摸了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发现你没骗他,他可失望了。” 阿绫狐疑着打开盒子,里头竟是一把折扇。 云珩取出扇子,手腕一抖,展开扇面。 与普通的纸折扇不同,展扇音薄脆,扇骨通体温润白净,透雕松竹。 阿绫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扇叶,依稀觉得这颇有分量的材质似曾相识:“这是……象牙?五殿下怎么会想起送这个……”象牙珍贵,而云璋向来不懂奢靡,也深知云珩低调习性。 “阿绫,你站到我身后来。” 云珩接过扇子,也看不清是怎么动作的,折扇一甩,触动了机关,当中一条精美的扇骨嗖的一声脱出,破空飞向角落。 象牙坚硬,当场将角几上的花瓶击出个豁口来。 四喜立刻上前收拾妥当,将那象牙扇骨拾了回来,交给云珩,咔哒一声安回到扇子里。 阿绫瞠目结舌:“这是……装了暗器?” 云珩点头:“自从我年前被人暗算伤了手,他便挖空心思,最后找人做了这个。” “也算是……五殿下的一番苦心。”阿绫忍俊不禁,“没想到会送个暗器做生辰贺礼。不过,就当普通的扇子用也好看。” “嗯。”云珩收起折扇,坐回圈椅中,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第86章 阿绫没舍得压他的腿,绕过书桌靠坐在扶手上,太子殿下便伸胳膊揽他的腰:“父皇虽不喜我们奢靡铺张,但家宴总还会有的,明日我大概不得空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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