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伸手拎起她手中的贴里:“啊,怎么这么薄……在雪地里站着不会冷么?” 云珩笑道:“练剑穿太厚,动起来发了汗反而容易着凉,这个刚刚好。” 阿绫不是习武之人,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替他系好扣子绑好绦带,又绑紧一对护臂。 贴里的下摆刚刚过膝,露出一双黑色皂靴,云珩接过四喜拿来的剑,飒飒走出殿外。 “五殿下不一起吗?”暖阁里只剩阿绫与云璋。 对方摇摇头,没规没矩一屁股靠坐到窗子下:“兰少羽看不上我不学无术,我也懒得往他跟前凑。” 阿绫走到窗前,清扫过的宫院,残雪堆在四下墙根,石板整洁干燥,当中立着个身着高大的年轻人,银冠束发,银灰曳撒,一身利落装扮,想必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小兰大人,兰少羽。 “他是殿下习武的老师吗?这么年轻啊。”阿绫见五殿下一脸不自在,主动缓和气氛。 “你说兰少羽?不是,他是大理寺少卿,也是太子哥哥的亲表哥,先皇后母家的侄子。偶尔进宫陪着练练剑术和骑射……”云璋言语中似乎不大服气,“其实我也可以陪练,只是,父皇不喜欢我,不让我常常进宫罢了。” 阿绫看惯了云珩拿笔,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执剑。 四喜停在了台阶上,太子殿下一个人走向院中:“少羽。” 不想兰少羽连招呼都不打,猝不及防飞身而至。 阿绫心中一紧,一把抓住了窗框。 他脱口低呼的一声“小心”被仓啷一声掩埋,云珩不慌不忙拔剑出鞘,闪身避开兰少羽的剑锋。两人交错而过,两把剑叮当一格,短暂相接又各自向后跳开,云珩脑后的马尾轻晃,凝神盯住对手的一举一动,少年意气在墨玉般亮泽的眼中翻涌,罕见地外露了锋芒。 万里晴空,红墙白雪,两道敏捷的身影追逐躲闪,腾挪旋转,阳光闪耀流过剑身,虽未有书中那些腾云驾雾开山劈水的夸张之势,却依旧让人挪不开眼。这样的云珩甚是少见,他是谨慎的,隐忍的,波澜不惊的,沉稳持重的,总让人忽略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而已。 “喂……”一旁的五殿下不知何时起身的,双手撑在窗边送了阿绫一记白眼,“眼都直了……羡慕啊?” 能文能武,谁人不羡慕。他点点头,目光随那抹流云般游走的身影而动。 “阿绫……”云璋居然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明白,可他是太子,有些心思……你还是别动吧。不然,你们俩怕是都要遭殃。” 阿绫一怔,缓缓转过头看着云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眼前这位五殿下性子自由洒脱,内心单纯幼稚,没想到不单能明白这个,还能想进深入的一层。果然,生在皇家,没有哪个是真傻。 可这事是被偶然撞破的,阿绫不确信太子是什么意思,自己该不该就这么认下,便没做声。 “若你只是想攀附太子哥哥的权势地位,换荣华富贵,我劝你适可而止。他那么聪明的人,一时新鲜把你留在身边,可早晚会厌倦你的利用和虚情假意。”云璋压低声音,“若,你是真心……倾慕他……就更不可以了……”五殿下拧紧了眉,“我父皇若是知道了,定不会绕过你!还有皇长兄,就是睦王云璿,你知道的吧,他本就觊觎储君之位已久,这么大个把柄被他握住,他定会在前朝兴风作浪……到时候,太子哥哥可保不住你。” 阿绫心中微微一震,原以为他要挖苦要发难,没想到说来说去,是在替自己与太子担心。 这些他心知肚明,对方所说俱为事实,一旦东窗事发,太子依旧会是太子,而自己……却是凶多吉少。 他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头顶那颗小柿子,望着远处云珩酣畅淋漓的笑意,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五殿下,若是有那么一天……阿绫死不足惜。到时候,烦请您替我多陪一陪他,不要叫他太伤心……” “你!”没心没肺的五殿下这次是彻彻底底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阿绫,似乎没想到这人看着温温吞吞,竟这般油盐不进,“你,你这是何苦啊……死都不怕吗……” “怎么会,我怕得很。”阿绫苦笑,“可怕归怕,你让我现在丢下他,我也实在做不到啊,所以眼下,能过一天算一天嘛。” 云璋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跟他……还挺像的……”
第61章 他们并肩立在窗前,看兰少羽和云珩二人过剑招,半晌没人开口。 “喂,阿绫。”云璋的手臂忽然搭上他的肩,“写功课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呢。你若想学剑,我可以教你些基础,回头你得了空若能勤加练习,还是能陪我太子哥哥稍稍过两招解解闷的。” “五殿下不必客气。”阿绫本也不是贪图别人的报答才帮忙,何况他过去听说过练武都是童子功,“我这个年纪再学,怕是太晚。” “你这个年纪?你哪个年纪啊,不是才十六吗,怎么就晚了?连我太子哥哥都练得,你怎么就练不得了?”云璋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肘,又拍了拍他的背,“瘦是瘦了些,但挺结实的啊。” “……什么叫连你太子哥哥都练得……”阿绫皱了皱眉。 “我是说……你看他那么个病秧子都能坚持下来,你又有何不可?” “殿下过去,常常生病?”阿绫明知故问。有关云珩的过往,他几乎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从未亲口求证。 “那哪里叫常常……就是日日。他胎里就差点保不住。”云璋殿下似乎也没别人那么多忌讳,也不管合不合适,一股脑都说与他听,“当年他母后还是太子妃,孕中被人下了药,他早产一个多月,好容易才活下来,长到三四岁,太子妃又病逝了。下人疏于保护,他三番五次被人暗害,小时候,吃药比正经吃的饭都多,胃给烧坏了,动不动就头疼脑热吐血卧床,七八岁了才有一点好转。后来太医们好不容易想出别的法子,猛药不入口,吃药改成泡药汤,这才慢慢把身子养回来……” “皇孙三番五次被人下手……虽说没了母亲,父亲也不管不顾的么?”阿绫斗胆问出一句大不敬的话。 “想管,也做不到时时看得住啊……而且,有些事即使父皇猜得到,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轻易发难……毕竟云璿外祖家祖上是定边大功臣,朝中的势力也很复杂,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多数时候是不了了之的。”云璋叹了口气。 阿绫静默,听他叙说良久。 许多事,云璋未曾亲历也是模棱两可,却深信睦王云璿同太子的关系绝无缓和可能。他们从母辈便开始明争暗斗,闹到两败俱伤。当年皇后,贵妃与两个夭折的皇子这一笔笔血债横亘两人之间,他们的争斗早已不只是争权夺利这么简单,更包含着数不清的血仇。 其实知道了这些自己也帮不上什么。 阿绫摸了摸一尘不染的窗棂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云璋殿下,学剑就算了,还记得那日在御书房吗,您一只手便将我制伏,我想学那个。”他伸展一下手脚,“我力气可不小的。” “小不小的都无所谓,那招可不靠蛮力,是巧劲儿,主要看反应,多练练就成……不过,你学这个干嘛?”云璋诧异地眨了眨眼,忽而眸中古灵精怪的光闪了闪,换上一脸坏笑,“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野心啊!我话在前头,这招可制不伏我太子哥哥啊,除非他有心让你!” “啊?制伏殿下?为何?”阿绫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是在调侃床帏之事!真是好的不学,在行宫里不知跟那些下人都学了些什么。他不过是想起刚刚云璋殿下破窗而入的场景忽然有些后怕,万一哪一天,窗子里跳进来的真是刺客,难不成他只能被云珩挡在身后,亦或是两眼一闭,一命换一命吗? “五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如今在太子身边,总要学几手自保,虽不堪大用,总归不至于拖累他才是……”他皱眉抱怨。 “啊?我没想到哪里啊……你脸红什么。行行行,管你做什么,教你就……是了!”云璋忽然发力,阿绫猝不及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便趴到了地上。等反应过来,右手已被拧在背后,云璋单膝抵在他后腰上,这姿势,他稍稍用力挣脱,肩头便一阵剧痛。 “怎么样,使不上劲儿吧?”云璋放开膝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起来,我慢一点教你。我先背过身去,你偷袭我试试看。” 阿绫揉了揉手腕,对方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没动真格,那他也不必客气,好好学才是真的…… “云璋!你放手!”云珩一把丢开手中剑,快步往窗边走过去。 阿绫一惊,抬头看了看窗外,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便过去,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才学了个皮毛而已。 那人练完剑,手难得热乎乎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拍打着衣摆,前前后后检查:“伤到没?” 见辛苦了半天的拳脚师傅站在一旁一脸的委屈,阿绫慌忙摇头:“我没事,云璋殿下是与我闹着玩……” “他向来也没个轻重……”云珩低头翻看他的双手。 “太子哥哥我冤枉啊,是阿绫自己非要我教他几招的……”云璋可怜兮兮道。 阿绫慌忙点头,将双手往后藏起来,虽然他小心再小心,可还是免不了轻微擦伤。 “啧……学这些做什么……”云珩摊开他的手掌轻轻吹气,吩咐人打水拿药。 “……我……”阿绫正斟酌这话该怎么说,却被心直口快的五殿下抢了先。 “他不想拖累你呗。” 云珩脚下一顿,闭上了嘴,接过一旁木棉递来的帕子,默默替他擦手……只是手艺有些差强人意,越擦越疼。阿绫强忍了半天,还是木棉看不过去,主动上前解救。 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接下来几日除了去书房陪五殿下读书,阿绫足不出户,一棵花木似的扎根在暖阁的绣绷旁,早起迟睡。只困顿时起身扎个马步,或巩固一下那擒拿的招式醒醒神。 可他发觉不论自己起得多早,睡得多晚,太子殿下永远都是醒着的。要么是要去上朝,要么窝在书房批奏折,或是与少师将经论道,谈前朝政事。 “公公……”四喜送茶和小点进来的时候,阿绫多问了一句,“平日里殿下总睡这么少吗?” 四喜点点头:“殿下浅眠,每日最多睡两三个时辰便够了。实在困倦,午间偶尔憩个一炷香。” 吃的少,睡的也少,日日忧虑国事,这样下去怎么行。怨不得皇帝们个个锦衣玉食,却鲜有长寿者,十有七八在三四十岁便病逝。 他放下针线,端起那盘子牛乳芋泥卷。 书房中,云珩正翻看他和云璋的功课,桌边堆几十封看完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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