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眼见着木棉四喜跟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进来,云珩懒洋洋爬起,张开惺忪睡眼:“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不是说两日后到么?” “臣弟云璋,参见太子殿下。”少年先单膝跪地行礼,而后才大步跨到桌边,语气有些没轻没重,“我嫌马车走太慢,单独骑马跑回来的。” “……这么急做什么,你往日不是最烦进宫的么。”云珩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示意木棉替他重新束起头发。 “这不是赶早些来见你吗,你这都多久没去行宫看我了……哎??太子哥哥你,你辫子怎么这么短了!!!”云璋瞪大了眼睛,毫不客气地奚落道,“哈,好像小孩子啊。父皇看了有没有气个半死啊!哈哈哈。” “咳咳。”四喜轻轻咳嗽,“五殿下……宫中莫要口无遮拦……” 太子哥哥……五殿下……云璋…… 阿绫无声无息站在角落里,悄悄打量这略显莽撞的少年人。 今上后宫不算充盈,寥寥可数几个后妃,共育有六子三女,其中二皇子与四皇子统统未满周岁便夭折,剩下大皇子云璿,太子云珩,五皇子云璋和尚在襁褓中的云璟。 其他几个人,阿绫或闻名或见面,只这五皇子,宫城里无人提及,民间更是鲜有传说,谁生的,哪一年生的,都是迷。 “我只在太子哥哥这里没遮拦罢了,紧张什么。”少年一脸无所谓,“到了其他人面前,我铁定闭嘴,打死不开口!” 云珩也不计较他这样没规没矩,睨他一眼,慢条斯理问道:“最近功课怎么样?” 只这几个字,少年飞扬的神色瞬间消失,耷下眉,那双没规没矩捏着笔玩的手也老老实实收回身侧,连中气十足的声音都跟着弱下去:“还……还行吧……” “还行?当真?”云珩似笑非笑,随手从案角的折子堆里翻找出一份递给他,“这是上个月朱先生与我请辞的折子。” 云璋没有接,反而退后了一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珠子滴流乱转,似乎在找什么。 终于,他看到了角落里可以让他逃避诘问的陌生人,三步并两步冲了上来:“哎?你是谁啊?”边说边上上下下打量阿绫,“长得倒是挺灵的。” 阿绫忍住笑,拱起手躬身作揖:“参见五殿下。卑职叶书绫,御用造办处绣匠。” “绣匠?怎么在书房里绣啊?”说着他便要上手摸那绣绷里的纱。 阿绫眼疾手快,慌忙阻挡:“五殿下等一等!” 不想着这少年还是个练家子,一转一推,一把擒住了阿绫的手腕,顺势往背后一拧。 看着似乎也没费力,可阿绫顿时便动弹不能,让他背身按在了窗边:“呀,叶书绫是吧?你反应还挺快啊?居然敢在我面前动手啊?” “云璋!”云珩一扬手,一只平日里从来不用的玉笔,正冲云璋侧脸飞过去。 楠封 后者也不躲,松开阿绫,随意一扬手便将玉笔凌空抓住,得意洋洋回过身,发觉云珩皱起了眉头,大惊失色,赶忙又将笔送回书桌前,好声好气道:“太子哥哥你……生气了?别气啊,我闹着玩呢。” 云珩没理他,走到阿绫身边,看了看他被抓出手印的手腕:“要紧么?” 阿绫摇摇头,伸展手脚给他看:“没事,好好的。五殿下没用力。” “嗯。你绣你的,不用理他。”说完,云珩负手转身,幽幽道,“云璋,你还记得这朱先生是第几个了么?”
第57章 “……四个?还是……五个?”云璋小心翼翼问道。 “你原先开蒙就晚,十岁起每年气走一个,朱先生若再走便是第六个了。”云珩默默叹了口气,坐回桌前,接过木棉刚从书架上摸下来的几张纸。 第一页开头还看得出是在抄写《大学》,可后半张愈发潦草,到最后几乎是一群蚂蚁爬出的鬼画符,还有大片洇开的墨点,怕是有人写着写着睡着了。 “哎呀太子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块做学问的料,看书看不到一炷香便要犯困……所以,快别费心思叫我跟什么朱先生贺先生学那些四书五经了……”云璋转而讨好道,“你看,如今的科考一届比一届人多,天下有那么多人读书,也不差我一个不是?况且,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对吧,以后你做了皇帝,我可以去做大将军啊!替你镇守边塞,若是有外敌来犯,我定将他们全部斩于马下!那个……所以读书……读书就算了好不好……” “要做大将军啊……”云珩哂笑,不徐不疾,展开一张疆域图给他,“前两日,镇北将军还发了折子过来,说是接到线报,几个边塞部落蠢蠢欲动,正谋划着联手。据说他们要从松杞山方向进犯,若你是将军,该如何应对?” 云璋盯着那错综复杂的疆域图半晌,又呆愣愣抬起头来:“松……松杞山……是哪个啊?” 云珩信手一指北方那连绵山脉:“这里。” “……那,这附近是……有条河滩是吧……”五皇子挠了挠头顶,“就,在这山脚驻扎,准备迎敌,不叫他们过河!” 太子殿下支着下巴问:“就这样?那他们若是先一步布置弓弩手在山丘上,你身处环山腹地,岂不是瓮中之鳖,轻易就全军覆没了?” “那,那我就提早让弩手上山!让他们做鳖!” “哦,那,你预备领多少兵驻扎,带多少粮草,若这是敌人的幌子,他们并未走这条路转攻他处如何?若是你的探子通敌,你中了圈套又该怎么办?你身上背着无数将士们的信任与身家性命,那个时候,难道还要有个人事事从旁提醒你?” 云璋哑口,低下了头。 “云璋,有做将军的志向很好,可战场瞬息万变,不是儿戏。两军交锋,非一朝一夕,更不是谁凭一己之勇便可取胜。平日如何布防,兵法,时机,粮饷,天象,地理,驭下服众,鼓舞军心……这些,你都要用心学过,才能一一掌握不是么?”见他沮丧,云珩起身,亲自从书架上取下几册书籍,“你天生较常人勇武,若是肯好好用功,做到有勇有谋,才能领兵打仗,战无不胜不是?” “可我又没有你这样聪慧……” “我没有多聪慧,只是把你用来爬树上房,打鸟捉鱼,跟别人对着干的时间拿来看这些罢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巴不得看你日日不学无术,你还真要让他们称心如意不成?”他将那几册书一本一本摊在云璋面前,“《三略》、《六韬》、《孙子兵法》。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些书中。” 原本还垂头丧气的五殿下,听到“孙子兵法”四个字眼睛倏忽一亮,伸手便要拿书。 “慢着。”云珩早有准备,先他一步按住兵书,“想学通这些,得先学做人,明事理。你若是答应我,好好把四书五经学完,我就让少师亲自教一教你这些。里头的典故应用,他可是烂熟于心。” “啊?这……这这这……”云璋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天人交战,最终割舍不下那几册宝贵的兵书,只得重重点头,“《论语》与《大学》我都学完了……” “我知道,说是一年学完一本,背了忘忘了背,花了两年多好容易带你通解了一便,如今在讲《中庸》与《诗经》是吧,朱先生被你气的够呛……” “有什么好气的……他还说什么读了《诗经》可知旧时民风民情民意……可我看那里头尽是些矫情酸话。”云璋不以为然,“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 云珩重重一叹,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依旧不忍心责骂他。 他目光越过这不服管的弟弟,望到窗边专心致志的阿绫。 哪怕只是一丈之隔,那人也能充耳不闻这边的动静,目不斜视。真是,这两个人明明差不多年纪,性子却是天渊极端。 云璋见他忽然愣住,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云珩回过神:“咳,无事……今日念在你赶路辛苦的份上,就不叫先生进宫了。我要看折子,你自己待着吧,想吃什么要什么叫木棉替你安排。” 一听不用读书,这五殿下喜出望外,转身就跑,生怕云珩转变心意。 太子殿下无奈扶额揉了揉额角,转头看了一眼四喜:“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尤其不要叫他提前见着父皇和云璿……” “是。” 绣了整整两个时辰,阿绫放下针,反手捏了捏后颈,木棉适时送了一条蒸热的帕子,想当初这熏眼睛的法子还是他留下的。 热帕子压在眼皮上,阿绫享受地靠在窗边,嘴上忽然一凉,云珩敲门似的用什么东西轻轻叩他的唇:“张嘴,今日才到的砂糖小橘子。” 他将一整个剥好的橘子瓤含进去,咬开便是一包甜中带酸的汁水:“嗯,好甜。” “木棉,再去拿一些进来。”云珩一边吩咐,一边又开始剥下一个,“诺,还有。” “我自己来吧。”阿绫摘下帕子,一睁眼便觉得那橘子眼熟,似乎……在造办处门前看到过……今日离开的时候,孔甯眼尖,指着雪人让大家看,那雪人的眼睛便是这样一对橙红的小橘子,跟枣子差不多大。 “殿下今日去过造办处?”他转头问道,“怎么不进去?” “……路过……”云珩抿了抿嘴,不大自然地望向窗外,显然不愿提及此事。 阿绫看他这样子猜出个大概,于是善解人意地放弃了追问,毕竟,太子殿下还是要面子的。 院中,五殿下正拖着几个小太监下棋,阿绫定睛一看,那些棋子竟都是石头做的,很是粗糙,依稀分辨得出有人,有马,还有炮。 再看这五殿下的一身曳撒,好看是好看,可肩线,领子与衣袖,有那么点捉襟见肘的意思,这明显是不大合身,该做新的了。 “殿下,云璋殿下他今年多大了?这衣裳……什么时候做的?” “他,与你同年,上个月才过了十六岁生辰……”云珩渐渐收敛起了笑容,“也有两年多没见他了。若不是太后今年是花甲之年,宫中要设宴,兴许也不会叫他回来……” “……上月生辰?”阿绫一愣,皇子公主的生辰,宫里向来要摆宴的,要做新衣,皇上太后也都有赏赐,怎么轮到这五皇子就无声无息的?而且听太子殿下这意思……他平日根本不住在宫里,而是在行宫? “啧。”云珩自言自语着:“这孩子,东西短了也不上折子告诉我……” 听起来,他们兄弟不太容易见面,这里头大概有什么皇家秘辛吧,阿绫犹豫着,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知道。 似乎看出了他一肚子疑问,云珩拍了拍身边的凳子,与他并排坐到窗边:“阿绫,你听说过凤笙苑么?” 凤笙苑……似乎还真的有些耳熟。阿绫用力回忆,忽然记起来:“听说过,是那个十多年前最火的戏班子?过去我老师爱听戏,偶尔提起,说当年凤笙苑所到之处门庭若市,风头无两。不过……我倒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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