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绣的这样好……没人不喜欢的。”云珩抬起头,直直盯到他眸子深处,眼中的光华流动,显出些许矛盾不安,他思虑半晌才开口,“阿绫,你到底为何对我这样尽心……” 阿绫不明白这算是个什么问题,自然而然答道:“殿下待我好,我自然也待殿下尽心,这有何难懂?” “就,只是这样?” 阿绫一愣,继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云珩谨慎,可没想到连这样一份简简单单好意都不敢坦然承受,想开口求个心安。他无奈笑笑:“殿下……莫不是怕我存有私心,图谋不轨?” “不是!不是的!我说的……自然不是这样的私心……我的意思是……”云珩声音愈发弱下去,最终苦笑着叹了口气,又珍重地将经折合起,揣到胸前,“算了,是我问错了话,辛苦你了。” 阿绫眼疾手快,抓住包金的一角:“等等,这封还没做完,下头的莲花是要镶七宝的,像那尊佛像一样……” “啊,怎么不镶好再拿来?”云珩把东西还了他,有些舍不得。 “七宝珍贵,木匠说,需得您亲自点头了他才敢动手。”阿绫收回心经。 “……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你若觉得好,就直接告诉他们我点头了。”云珩抬头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走吧,准备下山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阿绫骑马的速度还很慢,他们不想走夜路就要早些动身。 “殿下骑覆雪吧。”阿绫拦住云珩,独自跨上白马,“不必总看顾着我,我想自己试试看。” “……嗯……”云珩松开了缰绳,回到覆雪身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阿绫没有过问,毕竟才从一场法事中抽身,谁都需要一些时间平复。于是他率先调转马头,跟着不远处熊毅的方向驱马往山下缓步行走,遇到平缓路时,尝试让马儿慢跑,遇到陡峭地势,怕耽搁时辰便跳下地面,牵马徒步。 途中饿了,四喜适时递给他一只小纸包,里头是两块糯米绿豆糕,说是木棉临走塞给他的。 他们就这样一路下行,好歹在最后一丝日光消逝前赶到山脚。 走在平地上阿绫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抚摸着马儿的脖子:“今日真是辛苦你了,载我这么个外行,累坏了吧?” 阿绫仰头,月上枝稍。 今夜星稀,如水月色落在白马油滑的毛皮上,仿佛它自身在散发姣姣光芒。 “不如,就叫你霜月吧。冬天里的月亮,是一年里最白,最亮的。” 白马竖立的耳朵抖了一抖,脚步似乎更轻快了些。 “就当是你答应了啊,霜月,霜月。”阿绫俯身,刻意在它耳边叨念了几句,期待它能记住。 “阿绫?”云珩行在阿绫背后不远,看到他忽然弯下身子,急忙驱马追上几步,“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 “嗯?”阿绫直起身来,目色如月下的溪,清亮而柔软。 白马白的没有一丝杂质,像匹出尘的神仙坐骑,骑在马背上的人便也沾了些仙气,云珩看得有些痴怔。 “殿下累了?”阿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到了。今日是我不好,拖累了大家的脚程……所以,殿下能把霜月借我吗,我得空便练一练,下次便不会这么慢了。” “霜……月?” “嗯。不是叫我给它取个名字吗。可还贴切?” 云珩豁然,点点头笑道:“不用借,这马你既喜欢,以后就是你的。我叫他们跟覆雪养在一起,想骑了就告诉我……” 阿绫闻言面色一滞,这礼物是不是过分贵重了?他玩笑道,“是不是不管什么,我喜欢殿下便都要送给我?” 云珩心头一阵无规律的狂跳,明知对方只是无心调侃,可悸动依旧不能抑制:“嗯,只要是我有的。”他也只好用调侃的语气掩饰真心。 可阿绫却愣住了,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默默转回了头,望着前路若有所思,越走越慢。 云珩不知是不是自己唐突。 太子殿下轻描淡写,仿佛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可阿绫此刻却无法当玩笑听了,因为那人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他身陷险境,云珩便救他,甚至不惜为此受罚。 他在宫内呆的拘谨寂寞,云珩便想法子带他出宫,好比今日,百忙中也不惜花许多心思,耐心地教他骑马。 他思念玉宁,云珩便差人专程去玉宁学来他喜欢的菜式,还不惜下本钱搬来了玉宁最好的厨子。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报答他儿时意外救了他? 就算是,就算那桂花蜜,糖玉簪,都是报答。 “殿下……”阿绫拽了拽缰绳,略显吃力地引导着霜月,从覆雪屁股后头绕到了云珩另一边,“手给我…… 云珩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臂伸向他。 阿绫避过他的手,掀开了层层叠叠的衣袖,那枚烟青玉平安豆还系在腕上,连粗陋的红棉线绳都没有换掉。 那晚想不通的事,此刻倏忽茅塞顿开。 阿绫握着他的手腕,一时间心潮翻涌。 方才定是他会错了意,云珩问他为何这样尽心,也许并不是对他起疑,想求个安心。 他想起云珩指上的咬伤,想起那片被偷偷带回裁剪成衣的青鸾绣片,想起那个热气氤氲的,小心而绵长的亲吻。 他睁大眼睛直愣愣盯着云珩的侧脸,对方不知何时开始,总会躲避他的目光。 其实该问一句为什么的人是他才对。 云珩,你到底为何这样待我?
第51章 “殿下。”四喜跳下马,转身走到覆雪面前,“那个和木棉站在一起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吧……” 阿绫这才回过神,猛地松开手,这才发觉巍峨的宫墙已在眼前。 不远处的宫门口,翘首以待的宫女是木棉,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冷得直跺脚。 “大概是想叫我去问问今日的法事。”云珩低头看了一眼手腕,默默攥起拳缩回袖中,抬起头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对阿绫温声道,“不早了,我得去见太后,不能送你了。你不必进宫,叫熊毅护送你从外头走方便些。” 说罢,他看了一眼熊毅,侍卫颔首,走到阿绫跟前:“走吧阿绫公子,卑职送你回去。” “那,马……” “马你不方便照料,就叫熊毅牵回来,明日一早和覆雪一同送回太仆寺叫他们单独看顾着就是了。你快回去,太冷了。路上小心,我改日再去找你。”云珩瞥见那老嬷嬷冷得不耐烦,下马叮嘱了他几句便匆匆往宫里走去。 阿绫站在原地目送他被一群宫女太监侍卫前呼后拥着进了宫门,没成想人群中四喜忽然转身,又一路小跑回来:“阿绫公子,殿下吩咐这个给你。” 他仓促递上一只手炉又立马折回去。是普通黄铜打造的梅花提篮手炉,上头还带着些姑娘的脂粉香,该是木棉的东西。 越夜越冷,后半程阿绫觉得腿脚冻得要没知觉了,于是翻身下马牵着霜月往回走。这一路上,一人一马总归还是培养了一点小默契的,临别时还有些舍不得,他反复抚摸着它覆着洁白门鬃的长项,马儿在他手中安静至极。 “阿绫公子,反正这马是你的。”熊毅侧头看了看他身后简陋的排屋,“养在你这里其实不如养在太仆寺,那边有跑马场,还有别的马儿陪它一起,不会寂寞。” 阿绫的手一顿,熊毅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找补道:“公子若是想骑马,叫他们送出来便是。” “多谢。”他后退一步,双手拱了拱,“劳烦熊侍卫带他回去了。” 他并不是舍不得马,只是听到那句“反正这马是你的”忽感惶恐罢了。 挨了大半天冻总算进了屋,阿绫搓着冰凉的耳朵凑近碳笼驱寒:“有什么吃的吗?” 阿栎从书中诧异地抬头:“你不是被太子殿下带走的吗,今日他居然让你饿着回来了?难不成……你做错什么事开罪了人家?”他扫一眼阿绫正悉心折叠的披风,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当我没说。” 这话听着别别扭扭,却也没说错。 平日里别说饿肚子了,离开晞耀宫时木棉总让他大包小包拎些吃的回来,今日更是平白得了一匹马…… “出宫忙正事耽搁了。你今晚吃了什么?”他岔开话题,坐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还没凉透的茶水。 “枫香居。” “咳咳咳……”阿绫一口茶呛在喉咙口,那可是内城最贵的酒楼,“你发财了?” “……隔壁的庆和面馆。”阿栎手里捧着《风月渡》最后一册,剩了半本的厚薄。想他字认得也不多,居然这么快便硬生生啃下了厚厚一套话本,倒与在玉宁时大有不同。 “这就要看完了?有长进啊。”阿绫又倒一杯茶灌下去充饥。 “嗯。托这京城的福,太阳一落山除了酒楼和那些隐秘的风月场,什么都没有。我呢,自然是没什么钱去享受的,只好看看书咯。”阿栎将一片干枯的红叶夹进书中合上,不知哪里学来的风雅,“不过,只要再忍一个多月,我们就可以回!玉!宁!了!不必冷得睡不着,早上也不会燥的流鼻血,到时候我要把天碧川边的馆子挨个吃一遍,以解我的相思之苦!你可得陪我啊!” 看他那一脸委屈,阿绫忍不住笑了。 回了玉宁,不必受冻,没那么些规矩,谁都能在街上跑跳打闹,无需担心不敬不恭。认识的不认识的,擦身而过时也尽可以大大方方点头笑笑。 阿绫原本与他一样,日日都在想念街边小店那一口清鲜的阳春面,香甜的糖芋苗,想念满街跑的小孩,想念热闹的船集。 可现在却也没那么想了……该吃的,似乎都吃到了,他还尝了尝玉宁冻不起的糖葫芦,爬了玉宁没有的积满白雪的山。 他看着茶杯里头泡了两日的碎茶叶末子发起了呆。 阿栎歪了歪头:“怎么了?饿傻了?” 阿绫思虑再三,那些乱糟糟的心事,眼下除了面前这个不大稳重的哥哥,也不知该对谁倾吐。 他抽过那册《风月渡》随手翻得哗啦啦响,没什么底气地问道:“阿栎,这书你看着,不别扭么?” “你怎么又来了!我的叶公子啊!”阿栎赏了他个大大的白眼,“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心向事理学问的,我就是个俗人,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没半点兴趣,有点手艺养活自己能吃好喝好外,看看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乐呵乐呵解解闷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看到这牧长虹跟……” “牧风虹!”阿栎义正辞严纠正道。 “……总之这个牧大侠,他跟男人在一起,那个……你,不觉得别扭么?”
119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