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进宫后如何得罪了涂公公及孔甯的事,掐去了那些龌龊的部分,说与云珩听。 云珩闻言略显诧异:“你……你说你,只是不慎顶撞了那涂公公几次,他便记恨与你下如此狠手?那,那个孔甯又是为何莫名其妙就出卖你?” “他……听闻他先前是涂公公面前的红人……那个,自然是,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他不善扯谎,自己先心虚起来。 云珩默默望着他,目光像鉴一块玉料,能穿透他似的。 阿绫紧张地心口砰砰直跳,率先移开目光,突兀地干咳了两声。 好在此时,寝殿门倏忽被推开,是木棉端了个银盘子进来,里头托着一只天青釉提梁壶和两只鸡心杯。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小丫头,头一个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中间一个端一盆清水,最后头的托盘里是一只玉绿的罐子和一叠裁剪好的纱布。 木棉指了指窗外,他们二人顺着望过去,窗外天色已微微透亮,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 怎么都是女孩……阿绫又手忙脚乱把披风披回身上。 “不必穿,该吃药了。”说完,云珩摊开手。 阿绫看到他接过小宫女毕恭毕敬递上的药碗,再转递给自己,待药碗喝空,他从阿绫手中拿回了碗又随手递交给宫女。 阿绫心下好笑,太子殿下又不会伺候人,非要多此一举经手这一下也不知是图什么,半点忙也没帮上,还闹得宫女们紧张兮兮。 “脱衣服,伤口要换药。”云珩毫无添麻烦的自觉,上手就剥他肩头的披风。 “殿下……呃,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阿绫不自在地瞄一眼那些不声不响的宫女,大家都低眉顺眼立在一边,并不看他。 “你们都下去吧。”云珩扫一眼他的表情便心领神会,立即屏退左右。 寝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阿绫脱掉薄披,自己龇牙咧嘴揭掉了被药浸硬的旧纱布。 云珩凑近他的伤口吹了吹,喃喃道:“不知会不会留疤……” “无妨。”阿绫只稍稍偏头便要蹭上云珩的耳鬓,这也……太近了吧……他稍稍向后躲了躲,“反正也不是女孩子,留便留了,不打紧。” 云珩也微微一抖,直起身闪开了些。 阿绫并未注意他那只忽就红透的耳尖,自顾自动手浸湿干净的软布,开始清理干净伤口附近的陈药和脏污,一抬头便看到对方已一手捧着那只玉绿罐子,另一手持光滑小巧的玉抹刀等在一旁了。 伤口附近的水汽很快消失,明明不大会伺候人的太子殿下竟娴熟地剜取了适量药膏,几下就涂抹均匀:“包上纱布吧。恢复的不错,这药是刘太医家传秘制,普通的伤口三五日就好,厉害一些的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你肩上这道,抹个七八天便没事了。” 阿绫看了一眼他颈上半圈细细的红痕。按理说,颈上的伤口若没有伤及性命,不该很深,否则大罗金仙下凡怕都无用。他脱口而出:“既然宫里的药这么神,那你为何留了疤呢?”问完才觉得自己僭越忘形了。 皇家的事,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_< 太子殿下怎么这样,暗戳戳拿人家的绣片做衣服……
第30章 果不其然,云珩手上一顿,没有回答他,而是认认真真,继续替他涂完了手臂的各处伤口。 他小指和掌侧时不时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阿绫觉得痒可又不敢妄动,只得忍着。 云珩的表情向来收敛,阿绫并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 见他还要继续往腹上胸上涂过去,阿绫慌忙握住云珩的手腕:“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这些伤疤……其实是我刻意留下的。”云珩忽然叹了口气,“丑归丑,但很有用。一是要警醒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得意忘形,忘记自己的处境。二是……想要提醒我父皇,叫他不要忘了,当年是如何答应母后会尽心护我,如今他却对于这样的事再三纵容……” 换好了药,恰恰破晓。 他们一同沉默,盯着云珩收拾药罐子的背影,阿绫思忖许久,只说了一句:“不丑,像系了条红丝线。” 云珩缓缓转过头,张了张嘴,似乎咽下了什么,推一推他肩头让他躺下:“你再睡会儿吧,睡得多恢复得会快一些。”说完那人替他拉上被子,又伸手遮他的眼睛。 * 关门时,云珩从缝隙里看了一眼阿绫的睡脸,看样子汤药起了效果,才刚躺下,那小子便又露出甜酣的表情,看样子他的睡眠跟过去一样安稳,估计这一觉不到天黑醒不来。 木棉早早等在了门外头,已经差不多是早朝的时候了。 云珩如往常一般,梳洗,束发,再一语不发换上朝服,带上束发冠。 他心里清楚,方才阿绫并没对他说实话,至少,话没说全。 那孩子从小便经历了不少波折,聪慧,谨慎,还不乏胆识,断不会轻易就给人得罪成这样。 在阿绫昏睡的两日间,他已叫熊毅审过那个刑部带回的狱卒,狱卒的确不清楚宫中的是非,只老老实实供出了是涂仁交代赵寄荣,要好生“接待”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绣匠,认不认窃罪不打紧,千万不可轻易放了,更不能轻易杀了,最好是能多拖延几日,多给他些苦头吃一吃,叫他服软。 事情做到这底部,哪里会是阿绫口中一句“无意顶撞”能解释的,其中定有隐情。 四喜与木棉垂手跟在他身后,走到宫门口,云珩才缓缓开口:“四喜,你今日去一趟造办处,找个由头带那个叫孔甯的金匠回来,你亲自问,也……不必对他动刑,只想法子叫他把话交代全了,他和阿绫是怎么生出的过节,为何针对,那个涂公公对阿绫,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绫是因何开罪他,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其中,要具体些。” “是,殿下放心吧。”四喜哈腰,一路将他送到玉宸殿外才独自退下,往造办处赶过去。 孔甯进宫一年多,手艺出类拔萃,为人也算圆滑,没招惹过什么了不得的是非,只攀附上个涂公公,不想还引火烧了身。 他哪里会知道一个从玉宁远道来的小绣匠会有这么大的靠山,眼前是太子的人,他还没蠢到为了个太监得罪位真正的主子,立马将阿绫在涂公公手下的遭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四喜公公饶命!是小人无知,误会了阿绫偷窃……但,但是这些都是涂公公指使小人做的!是他叫小人跟阿绫套近乎,顺便替他摸阿绫的底!他,他不光对阿绫下手的,还有好多人!小太监小宫女都有!不信,不信您尽可以去查问,阿绫之前,是御药房负责抓药的小太监!小人这也是被逼的啊!若是不从,怕也早就被他询个借口这样教训了!四喜公公明察!太子殿下明察!小人冤枉啊!” 四喜自小进宫,自懂事起便跟在险象环生的太子身边,这种见风使舵的人见多了。 孔甯无疑是个真小人,眼下捏死他虽比捏死一只蚂蚁麻烦不了太多,却没必要,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不如施点小恩惠,才是真正有利于殿下的,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果然,云珩听后只罚了这孔甯半年俸禄,并未降罪,还顺带扣了造办处赵主事一个月俸禄。毕竟,事情是在造办处出的,追他个失察之责无可厚非。 “那……涂仁……”四喜有些犯嘀咕,毕竟是贵妃面前的红人,不好轻易得罪。 云珩盯着那一纸孔甯的供词,许久没有做声。 四喜只觉得那目光冷得要结出冰凌似的。 “你过来。”云珩思虑再三,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这……”四喜眼中飘过一瞬的惊恐,觉察失态,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是。” * 在太子的宫里的暖阁躺了足足五日,那些伤药真如云珩所说,阿绫身上的伤口多数已愈合,剩下的也不妨碍他活动,只是疼一些,没那么自如罢了,他受得住。 虽说一想到要回造办处面对种种是非就头疼,可他还是要回去,按理说他没有出入东宫的资格。 为了不惹眼,这几日他都关在这间暖阁里足不出户,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木棉仿佛不用睡似的,不论他何时开门,都能看到她站在门边。 “姑姑……”虽说这木棉年纪尚轻,可在皇宫里头,六品以上的宫女不论年纪都会被尊称一声姑姑,“太子殿下如今在何处,我能见见他么?” 木棉点点头,先替他束发带簪,又在他略显羞怯的目光中背过身,等他独自更好衣才将他引进了正殿。 云珩才下朝回宫不久,正批奏折,听到他恭恭敬敬见礼意外地抬起头:“怎么起来了?”说着,他合上折子搁了笔,走到阿绫面前,从头到脚打量起来。 阿绫也打量回去,太子殿下外头这件朝服他没有见过,是淡茧黄的织金蟠龙袍,蟠龙刺绣没用彩线,只用了明黄与银色绣线,贵而不俗。里头那件内衬玄色中单倒是有点眼熟。眼下他没带那华美的鎏金冠冕,腰间垂挂的玉带与繁复精美的玉玎珰也都解下了搁在一旁,发髻拆成了他喜欢的马尾,柔顺地垂在脑后。 云珩淡淡一笑,抚了抚阿绫的肩:“原先觉得造办处工匠这素袍子太不起眼,不想你穿了竟是这样。” “殿下,我该回去了。”阿绫说完,万般不情愿地长吁一口气,他不想惹出更大的乱子,必快些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回就回,小小年纪,愁眉苦脸做什么。”云珩伸手弹他额头。 说来难为情,阿绫低头看着对方织了宝相暗纹的黑靴,有些难以启齿,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也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犯怵。” 云珩闻言笑容一滞,声音也低了些:“……怵什么……是……不想再拿针了么……” “啊?不会啊,刺绣不拿针拿什么。”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太子殿望着他的目光仿佛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就是怕那个涂公公没完没了……” “……不会就好。”云珩松了一口气似的,继而换上一脸讥诮,“你连我都不怕,却怕个太监?” 阿绫默默嘀咕一句:“这有何好笑,你是君子,他是小人。你救我护我,他却只会欺辱于我……” “好,不笑你。阿绫不必怕。等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以后有事,想办法来找我就是。那个太监,绝不会再为难你。” 云珩边说边亲自送他出殿门,却被外头的四喜弓着腰拦了去路:“殿下……阿绫公子养了这几日,就这么回去,传出去怕是不合规矩……至少,得有个由头。” “……也是。如今,快入秋了,造办处该替我裁制秋冬的衣裳了吧。”云珩转身,“阿绫,你随我进来,量个尺寸。今年我的衣裳,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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