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意思吗。” 画良之摇晃着折身持枪站起,鉴于刚刚骁勇一战,身边围的敌兵警觉震退半寸。 “?”独龙攥紧桂弘衣领,面露佞笑:“这等光景,不好赏吗。” “好看?”画良之嗤笑反问:“我说,粗劣蛮子,放着面前皇城绝一色不碰,偏要搞那疯太子。糊涂,可笑!” 桂弘身上一噤,本浑了色的眸子暴闪,闷嗥攀起,无奈仍旧瘫软,扑通砸回雪里。 他要干什么。 “画……” 独龙倏然撩眼。 看画良之踉跄几步向前,风雪愈发猖狂,蒙蒙遮挡人影, 反手绕道脑后,指间捻住抠绳,轻轻摘下妖狐假面。 面具之下,冰白的皮面上,薄唇微抿,尖牙嗑破的血色润成红樱,嘴角凉薄卷起个微妙的弧度,说有勾引的韵,又带睥睨的蔑然。 狐目轻挑微眯,藏在湿漉漉的碎发下,他眸中并无半点情绪,分明幽冷如霜,氤氲着危险的气息。 却是一种让人明知陷阱,依旧不能自已去靠近的美色。 好一个男身女相,姿色绝等。 一帮蛮人抽气愕然,再赫赫咧出淫笑。 他往前几步,走到桂弘身侧,趁风声遮盖,暗道:“站起来。” 桂弘彻底慌了。 “你要干什么。” 他视线僵硬地在画良之与那帮南疆人之间动来动去,不祥感吞噬了后背,要拉他进那极寒凛冽的地府。 桂弘猛地抓住他脚踝。 “画良之——!” “你打算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让你救我,但不是要你这样……” 他见画良之一动不动,那张不宽的背静静站在面前,虽是单薄。 可这是足矣撑起他全部人生的肩膀了。 “别这样,你不……不如杀了我。” “你这是在杀我……!” “阿东,等雪盖马蹄,很快。” “哥……” “纵使尘世再是不净,也脏不到你。”画良之的声音毫无波动,平静道: “所以,自己站起来。” “你做得到。” 桂弘抖得不能自控,浑水圈圈洇在眼底。 他得站起身来,站起来才能逃走,站起来才能救他。 站起来,才能一改这肮脏天地。 去他娘的恐惧。 把身子还给我。 太子双手交叠一处,拼力拔出袖中短刃,朝自己大腿刺去! 剧痛雷击般穿入四肢五骸,顿是个醒脑回神。 桂弘借机拾剑起身,腹中干烧似火,扶着马身往前,几步,再不知被谁踹倒,咳得直呕。 “大昭大内……竟藏了这等宝物。” 血红的披风猎猎招展,探成落雪红梅,傲骨不折。 画良之未言一语,只沉目看这群贪婪野狗圈围流涎的丑态,荒谬一笑。 “漂亮吗。”他问。 “漂亮啊,怪不得大人以假面示人,若以真容落进军里,岂不要夜夜爽得见了祖宗!” 四处应和的嘲笑连连,有人舔舌啧啧叫好,反正面前人不过唾手可得的战俘,荒山野岭且是无足轻重,他们要的是大昭太子的命,而今更是送了个美人来。 画良之以余光轻瞥,微扯嘴角,再问: “喜欢吗。” 独龙捉了他下巴,玩弄似的绕在指尖:“谁会不喜欢。” “那我陪你们玩,代替那废物太子。”他淡道:“够吗。” ——“够吗!”独龙仰头高呼,像个张狂炫耀的猎手。 身后兵士急不可耐,纷纷大笑应够。 “好啊。” 画良之颔首卷出逢迎淡笑,歪头从他手心脱出,向后退出两步,抬起凝血的尖利铁爪,捏住披风系带。 独龙眯眼津津,奸笑狞眉,准备一览沉冬春景。 “都想要呐……” 画良之喃喃自语,目光聚上铁爪尖锥。 ——可我不想。 画良之用极小的声音念道。 压倒性的风声足以碾压一切杂乱,将他的面色也吹得半隐半现。 桂弘快要疯了,不是发病崩溃的疯,是真的痛进骨子里,要他生不如死的疯。 他拼了命地撑着膝盖起身,用痛觉吊着精神,脑袋里天崩地裂似的嗡鸣忽起忽灭,忽而沉成一滩死水,忽而强行挟着秽语如洪钟溃耳—— 桂弘大口大口吐着热气,他扶着马奋力站起,像是在撕裂成结的筋骨。 混沌中骤闻一声刺耳的锐响。 ——“嚓!” “……!!!” 血溅滚烫,滴答几许后,唰唰顺着下颌滑淌。 独龙呆怔瞪目,笑容凝在脸上,木然以指腹抹了把嘴角溅上的烫汁,难以置信地搓了搓。 勃然大怒! “你他娘的……!” 桂弘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冻凝,一股刺骨的寒麻顺脊椎而下,头皮只留下短暂失神时空荡荡的酸涨。 他先是咕哝:“哥……” 再在眼睛将整幕画面判定成真后,从喉底爆开般嘶声:“哥!!!” ——“画良之!!!”
第103章 玉碎 狂风卷雪浪泼洒而来,兵士惊愕抬头,南疆人从未目睹过的巨大暴风雪席卷扑面,瞬间迷失视野! 层起的雪花巨浪波动之后,众人皆见那张美人白玉狐脸,从面中如玉瑕斜裂一道,暴殄天物,汩汩淋漓鲜血。 铁爪自毁半面,竟还能望天笑出畅快爽极之色! “大雪涤世,我以为我血祭轩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甚是快哉!” 画良之放声高喊,再被风雪声湮得彻底。 “亲毁于我手,也不配尔这等杂碎觊觎!大昭太子,皇家禁卫,岂容凌辱。我画良之今日,便要你们尽数葬于我朝江山寒雪之下,腐成泞土,养我山河!” 便是那一瞬,未待众兵士剥开雪帘,释出愤意,只听咔嚓几声,背后突如其来窜出的长剑眨眼间愤怒斩断十几颗意淫的脖颈! 力道之大,甚至于整颗脑袋落地之前,都没有一滴血溅上刀刃。 画良之眼眸一紧,立刻转身跑向马侧。 暴雪瓢泼,他也看不清路,可他把方位记得太清楚了。 太清了。 一直都在等这一刻。 “走!” 画良之扯过马缰,翻身上马,桂弘不敢犹豫,紧随其上! 烈马等了太久,扬蹄破浪,眨眼间无畏冲进风雪当中,冲进下一片密林。 独龙回神时,哪还见得人影,四处只剩茫茫雪雾。 这暴风雪下得太大了,风声可以淹没人声马声,大雾连自己刀刃所向都看不清,只消个抬头的须臾,哪儿辨别得出那二人跑向何处去? “人呢?!” 独龙气得叫唤:“操他老母,到嘴的鸭子飞了!追啊,愣什么!” 桂弘一声不吭地攥着画良之的腰侧衣料,紧贴在他背后,再大的风,也吹不散直往鼻子里钻的浓烈血腥味。 他们在迷眼的大雪中逃命。 暴雪真的太大了,画良之的七煞伐杜与烈马马蹄出其不备地扫走被大雪惊骇的南疆兵,冲出包围。 马过再追,然不出片刻,雪上的马蹄印便会遮个彻底。 独龙气得发疯,失了智地喊人去追。 南疆的兵冲进密林,看不清前路,不知此处地势险峻,画良之的马在长陵得过特训,记得路,避得开山险。 但是南疆人不能。 惨叫与毛骨悚然的惊呼不绝于耳,数千的精兵滑下山崖,撞死在凸石上。 南疆的兵不懂雪,不知雪下藏冰,更不知道看似平整的雪面下,藏着何等凶险。 再辨不清方位,迷失在暴雪之中,树根拌脚,倒下就是死。 数千精兵,通通冻死在这野林里。 冲动与自满成了陪葬品,独龙厉目似鬼地站在雪里。 还保持着怒容高吼的动作,冻得僵直。 烈马覆雪浑身通白,是破云的龙,一往无前。 穿过密林,山崖,跑进官道,再入山林。 比起再不能喘息的逃命,他们更像破浪的游鱼,像浪迹天涯,没有明天的侠。 桂弘的呼吸粗粝扑在画良之后颈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狗崽子有多紧紧贴着自己,肩头几乎贯穿的伤疼得厉害,二人自入了林开始,马就是他在骑的,自己不过搭在前头,可也快要扛不住他这么用力的挤拥。 他们一路上一言未发,许是马太快了,张口就要吃风,不过更是因画良之心里虚,不知道如何开口。 直到快马一口气跑过连山,入了平原,再这样下去马的体力会撑不下去,身后的人才减缓速度,于马停下的一瞬。 霍地搂住他的腰,整个人从背后欺身下来,像块包袱一样将他裹住了,死死压在马背上。 “嘶……”画良之忍不住漏了声:“疼。” 桂弘把脸埋在他的背上。 他不敢抬头去看。 画良之背后隔着冬衣厚棉,依旧清晰感受到热流浇透衣料,湿暖的透到身上。 “怎么又哭。” 画良之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己的情绪怎好像也不受控了,鼻腔里一股又一股地疯狂涌着酸意,他要把骨节塞进嘴里,才能在半晌后平静说得出下一句话。 “阿东,好了。”画良之道: “狗崽子出息了,靠自己赢了心魔。” 那沉重的脑袋略动两下,闷闷发不出声音。 “回去吧。”画良之轻声道:“早点回家,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桂弘磨蹭了一会儿,伸手从后边扶住他的下巴。 画良之腰背一僵,没等桂弘开口,自己反先解释道:“我没下狠手……” 他没听见桂弘应声,反而那手硬是拗着要掰他的脸过来。 可他失血到现在眼前发黑,哪儿有力气反抗,闹得画良之心里更不是滋味,不敢给他看,于是两只眼睛不知看向哪里好。 总之像做错事般不敢同他直视: “没下狠手,没下!反正……” “反正什么。” 桂弘的眼红得像是在从地狱爬出生天的煞,觑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画良之的脸。 血印干涸在脸上,桂弘手背根根青筋凸起,看得出绷着很大的力气,却只是轻轻沿着伤口描蹭。 从左侧颧骨斜斜向下延伸到耳根,伤口确实不深,但毕竟是在脸上。 多半总是要留疤的。 “反正……我不喜欢。”画良之嗫嚅道。 “那也不能因为那群人糟蹋自己。”桂弘咬牙切齿,快要瞪出火。 怎奈那么凶的表情下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三两下划拉着把画良之圈进怀里,箍得可紧,好像有人要跟他抢。 忍无可忍地低下头,吻了他脸上的伤口。 小心翼翼的吻轻盈绵延,略微蛰痛下是万般关切,带着珍重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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