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逼他了。 狂风起得骇人,愈卷愈大。 画良之背后的大红披风猎猎作响,交映银白半臂甲格外炫目。 贯穿胛骨的伤血流不止,呼吸都是钻心的疼。 他像只护主的犬,死死拦在桂弘身前,咬牙切齿,目光透过假面依旧清晰狠毒地盯着独龙。 好似那独眼的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犬牙撕扯稀碎。 画良之的马在两人身边踱步,等着主人发号施令,大展马蹄,可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啊。 就算暂且冲得出去,也逃不走。 “药给我……” 画良之感到背后受了丝力气,是桂弘在拉他落在地上的披风一角。 “快点,给我。” 桂弘哑着嗓子,喉底恶狠狠地呼噜。 能打起来的精神也就这半分了,再撑下去就该被脑子里膨胀轰鸣的巨响震碎。 “没有。”画良之低声道。 桂弘显然愕了半分,紧接着扑过去按住着画良之没伤的那条手臂。 他现在紧绷的厉害,没法控制力度,力气大得快捏碎了他胳膊。 太子每一声颤巍沙哑的声音混着急促混乱的呼吸,像火在灼伤画良之的脖颈。 “给我……先生他明明给你了……!” “我没有。”画良之挺着的背没动,继续道。 “不 可 能…!”桂棠东每说一个字,都要将自己的魂与魄撕裂般地抵着巨大欲裂的头痛,心绞,不断入侵的血腥味让他几乎昏了头的想要发疯,尖叫,快咬不住声音。 “哥,我求你……求你了!” “画良之,你让我动一动!” “我不想这样……不要你护着……不想!!!” “我没有。”画良之冷言:“早扔了。” 桂弘手指一缩:“什……” “你知道那药为什么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动作。”画良之压着声,冷冰冰道: “空耗气血,短暂强稳心智,方能得动作。可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情感,痛感,无畏无惧,血奋发热。” “……”桂弘不语,他是吃药的人,比谁都明白。 “你是让我喂你药吃,亲手送你去死吗。”画良之低头讪笑:“比起血气翻涌灼心,不计后果地冲出去送命,倒不如疯着不动来得好。” “你不是说好要同我死也一起。”桂弘喉中赫赫道:“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伺候废物。”画良之扶稳假面,撑着地艰难站了起来。 “谁管你,自己想办法动。” 独龙在大风里笑得猖狂。 他一个矮小粗鄙之徒,看得那高高在上的大昭太子如今沦落得背靠山崖,恐惧胆栗得站不起身,只能躲在侍卫身后瑟瑟发抖的模样,更是来了绝顶的性质, 直接把长刀扔到地上,蹲下身偏头绕过这带着令人不悦的面具的侍卫身后。 淫笑着盯紧桂弘的脸。 “是副好骨架子。”他奸声挑高独目: “直接杀了可惜。想大昭皇帝历来仗势欺人,高高在上,欺我族人,而今他的儿子落到我手里——” 独龙探前一步,绕过画良之,去掰桂弘的脸。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好一个报应。” 画良之恶心一颤,啪地举掌掴在独龙脸上! 顿时血光四溅,护卫铁爪留下血印,独龙大怒,没想如此境地还敢反抗,画良之甚至愈挑枪再战,却见独龙霎时间以刀架在桂弘脖子上,动作骤滞。 “别想多,留你一条命是为了让你看戏。胆敢反抗,我抹了你太子的脖子。” “那你杀。”画良之呵了一声:“刀在你手,我二人不过鱼肉,你想要他的命——就不会拖到现在。” “你……!”独龙被看穿心思,自然急了火,三两步揪起画良之衣领:“命数已尽嘴还是硬的,没胃口的东西。” 画良之面具下的薄唇一抿,冷厉轻薄笑道:“倒胃口的东西。中原话在你嘴里说得像是脱毛的鸡,难听至极。” 独龙脸上先是一僵,少卿顿是哈哈大笑,抛手把画良之甩出去,讽笑道:“这废物东西还能有你这么个血性的部下,该说不说,是他的福气。” 画良之扶着肩摇晃起身,发际滚下碎细小雪凝出的水滴。 他用手背蹭干撩痒脖子的汗:“怎么说呢,是心疼我命不好,还是笑我倒霉。” 湿漉漉的水混着汗打湿前额垂在面具上的发丝,诡面融化了雪水,更显非人的妖冶。 “既然如此,别杀我。”画良之咯咯笑出森寒的恶意: “我不也是无可奈何,谁想伺候个废物——不如您带我入京去,没人比我更了解皇城深宫。” 遖峯
第102章 绝色 桂弘撑着手吃力挑起眼尾,往画良之背影那儿瞧了一眼。 他们离得不远,却是无论如何都驱不动这身没用的筋骨,碰不到他。 于是那咫尺成了鸿沟,他越不过去,纷纷落下的雪碰到皮肉仿佛灼烫的火星,滚烫的房梁压住他的背,动不了。 厚重的面具透不出他的神色——这房梁,本就是从未打自己身上掀起来过。 独龙捻一指颈侧被画良之撕出的血,沉吟片刻,未应可否,只是再度踱到桂弘面前,居高临下睨上片刻。 而后猛地一脚蹬在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动不了。”独龙鄙夷狂笑:“哈哈哈哈,什么废物,刚刚不还拿着你的剑挥洒自如,如今落得个众叛亲离,怎么吓得动不了!” 画良之坐到地上,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叫他连呼吸都是谨小。 他缓慢转回头去,瞳孔赫地一缩! “扒了。” 独龙啐上一口,望向倒地折断的大纛上插的兄弟人头,心里痛快: “扒光了牵在马后边儿,他是命大跟着跑呢,天冷冻死呢,还是先跑不动了,拖在地上——我要他将那羞辱百倍奉还。” 桂弘闻声蓦地瞪大了眼,求生欲要他抖着攀爬出几步,可拗不过头昏脑胀的难受,不远处的林子开始打旋,勉强能活动的手指顿然抠住地面。 “莫要碰我。” “你这贼人,别碰!” “野鄙蛮人!” 弱者尖叫的反抗于强者而言反而是催动兴奋的药剂,桂弘喘得愈发急促,恐惧,屈辱,混合着绝望,他再难把持最后一根筋。 我该站起来的。 我该……动一动,动一动啊! 凭什么为人宰割,凭什么要看着自己沦为他人取笑的道具! 动……动不了,动不了,动…… 桂弘几乎听得见脑子里逐渐绷紧得断开的一根弦铮鸣,他抖得更厉害,视野开始混沌发白,周围成嗡声,人影模糊,直到被扯开上衫,半边身贴紧雪地的瞬间,冰凉刺骨的冷串上头顶。 为什么不给我药。 绝望染着恨要他失智,要他将过错抛于他人,藏在心底被反复泡烂的旧绪上头, 他愤然掀目,眼球成了他目前唯一能操纵的部分,却见画良之惶惶埋头,不敢看他。 …… “哥……” “哥!” 画良之漠然盯着自己指边飘舞的细雪,面具遮挡着全部的神色。 一线血痕从妖狐的唇角泄下。 “自己起来。”他低念。 画良之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隐忍着巨大磅礴的情感,是拦着巨石大坝的细枝发出碎裂前,最后发出的咯吱声。 声音被兀起的狂风吞没,不知道传不传得进他耳中。 “哥——!” 面前的人,景,与十六年前。 觳觫中完全重合。 桂弘嘶哑的叫声骤地窒停,反倒是独龙倒吸一口凉气,略微扫兴地啧啧道:“怎么回事儿啊。” 他嫌弃地甩了甩手,从被翻了个儿的太子身上下来,剥到了一半的袍子松垮垮挂在桂弘身上。 “堂堂太子,就算是个临时上阵的替死鬼……怎说都是皇室中人,哪儿受得这么重的伤,恶心。” 独龙的手下们好奇,纷纷探目看了,众目睽睽之下是满背狰狞扭曲的火伤,不堪入目。 唏嘘嫌恶声起了满下,很明显,他们想要的是暴殄天物的痛快,桂弘长得尊贵,人高马大,又是太子。 怎不都该是个细皮嫩肉的,绑起来晾在外头也好看。 可这伤看着着实扫兴。 “算了算了。”独龙摆摆手:“没劲的货色,大不了就不逛着玩儿了,直接快马拖死算。继续脱。” “自己……起来。” 画良之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气流的振动成了刀子,割得喉咙生疼。 细雪卷入颈侧,山崖高处飓风凛冽,分分寸寸呼嚎鬼唳,哀嚎血腥,全被覆于茫白。 画良之吃力地抬头,揩下眼前血污。 渐起渐浓的雾藏匿山峰,宛如巨大棺椁,将天地泯了,葬了。 脚边发疯的嘶吼声骤止。 他瞳孔发颤,颅内紧绷,低瞥一了眼。 胃里骤然涌起阵灼裂撕扯的剧痛,迫使他猛缩蜷伏地,干呕不止。 桂弘被那群猎者耀武扬威翻了个个儿,疤痕按进雪中,眼不见为静—— 他们只想摘金顶圣珠,要尊者沦入淤泥,来满足肮脏的快感。 背后触雪冰凉,束带扯断,远处的骑兵甩了绳过来,战栗的野兽终是失语噤声。 画良之看见一双眼。 十六年来逐日无一,闭目依旧清晰的眼。 那双眼随时坠得粉身碎骨,恸动绝望的失芒,无论映着火,还是映着雪。 锋芒堪比万柄尖刀刮着胃壁,他大口喘着粗气,冷风灌进喉咙,咳得喉管咸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咳哈哈哈哈——!” 背后狂笑寒得毛骨悚然,独龙手下动作乍止,看那护卫血染半襟,扶着假面,捂胃边呕边放声大笑。 大雪幡然成雾,掀衣袍翻涌,一片凄凉。 “疯了?”独龙问。 “阴沟硕鼠,鄙薄小人。不惜动个身带疤癞的无趣疯子,以此为趣填补自卑!笑话,哈哈哈哈,笑话!” 独龙来了趣儿,哈地一笑:“怎么,是忠心被这大风刮回来了,还是藏不住,装不下去,心疼你主子了?” “谁要与你这等货色合污,比乱葬岗的枯骨腐尸都要肮脏的东西。” 画良之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甚至于夹这呼啸的冷风中,都冷厉得不显逊色,语锋凝成冰锥。 “我的根再脏,也不踩‘叛’字泡的粪水。” “当你这是活腻了。”独龙没把他看在眼里,轻飘道: “用不得急,迟早送你上路。南疆也不需要软骨头的叛徒,我留你,不过想让你且给我跪好,看着你金枝玉叶的主子如何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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