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吻他最珍惜的瑰宝,捧着也如翡翠怕碎了的,怎就因那帮子蛮人…… “我说,比起这个,我可能有更急着要治的——”画良之被挤得太疼,又感觉他像只狗似的舔得人发痒,哭笑不得: “混帐东西,原来你只会疼这张脸啊。” 桂弘眼里波澜荡漾,从怀里放了人。马的速度一旦放慢下来,大雪下的二人只会迅速白了头。 画良之肩胛上冒的血不止,半边甲衣全成了红的。他心疼得看不下去,扯下画良之背后披风要去堵伤口。 “别用这个。”画良之出手做止:“你把它叠好了,换个什么东西……” 眼下手边再没了什么东西,两人外边套的都是甲,哪里找得到什么软布。 桂弘更是急得发噎,情急下着慌拿手去堵,只蹭了满手热黏半干的血。 与此同时,在他眼中那弯热浪凝成冰霜之前,想到些曾经某些教诲,终是咽下口水,声音略带沙哑,干渴地询问: “求你件事。” “讲。”画良之道。 “我想亲你一口。” “……” 画良之登时浑身发毛,没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 “不是你说的,别寻什么借口,想做直说。”桂弘眼里是血红的,那般紧迫的目光还没从刚刚绝境中走出来,整个人仍是十分僵硬。 “我是……”画良之现在有些头晕脑胀,没法子跟他拌嘴,飘忽忽地说不上话来:“我那是……” “行不行。”桂弘问的直截了当。 画良之没想到他会这么跟自己说话,那表情认真得好像什么破罐子破摔,没了明天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本来疼到煞白的脸一下子涌上血色来: “你刚不是亲着了,还问……” 桂弘眉头一蹙,两眼紧贴着画良之的脸。他把他脸上的血舔干净,视线认真往下移了半分。 “我是问,亲嘴。” 画良之心底咚地一声撞得发麻,脖颈子也烧得厉害,简直比伤口疼得还熬人,他想停下这份手脚不安的局促,连忙道: “不行,不行,不行……不是,我有什么好亲的啊——” “是你让我直言,这会儿又不许,你身上疼,我不想来强的。”桂弘眉头拧得更深,狠着声把央说得像逼迫:“那换个说法。我头次胜了心,我要你奖我。” 画良之垂了脑袋,胸膛里的东西轰隆响得像是风雨夜的雷,他认定是自己失血过多,身子要撑不住的前兆。 那小狗崽子若是不得了满足绝不会罢休,想尽快歇下,唯有小声道:“那你赶紧。” 那一刹桂弘啪地猛甩马鞭,得闲休息食过枯草的马来了劲头,冲得画良之措手不及——他还是个杯桂弘掰成半斜跨得姿势,一下子失了重心往后仰去,眼睛骤然瞪大。 恰赶此刻一只手捞到他腰间,稳住身形不说,将他一把拥进怀里,嘴唇撞得结实。 “……!” 好在桂弘没再往里撬去,许是心疼自己重伤,不敢乱碰,但也没舍得把自己放回去,抵着额头又含了泪儿,咬着牙闷语问: “雪不来呢。” “……” “哥,这雪若是不来呢。” “会来的。”画良之颤声道:“楚神棍……这点我还信他。” “或是再来晚一刻呢。”桂弘的嗓音越压越低:“你打算做什么了,你为逼我破这屏障,自己赢得了本心……你是打算做什么。” 画良之把头埋得更低,低到几乎顶在桂弘的胸腹上去。 无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屈动几下,嘴里太涩了,涩得出不来声,胸口一阵阵被抽筋扒骨似的疼。 “我不择手段的护你。”他隐着情绪,努力使自己假作平静:“是职责。” “那陪我出生入死,辞官被贬入陋舍,也是因职责。”桂弘问。 “嗯。”画良之沉默半晌,道:“我是宫中禁卫,又是你王府护卫。” “那么寒山冷夜,你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费尽心思喂我养我,替我受责受骂,背着我翻几座山头求医,也是职责。” “……” 画良之指尖颤得厉害,喉咙里哼出的声音愈发细小,辩解道:“是,我想留在山上,就得好生照顾你,不让人挑了刺。” “再没了?” “……没了。”画良之闭上眼。 “真没了。”桂弘心有不甘。 “……” “那你呢。”桂弘追问。 “我什么。” “你的人生。”他道:“你自己的人生,意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画良之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哗啦啦地往下塌。 “别问了。”他战栗着倒吸几口气:“别问了……” “你不想自己许就在那儿死得凄惨,不计后果,命说绝就绝,脸说毁就毁——口口声声说什么职责,画良之,你心里怎么想的?如今你我活着出来了,畅快吗,舒服吗!” “不知道……”内外交错的疼快要让他撑不下去:“命没绝,脸也没真毁,你不要再说了。” “画良之。”桂弘没停,反而质问得一字一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我……是您的部下。” “好,你说忠臣。”桂弘沉着气道:“战场上马革裹尸战到最后一刻那是英勇,众叛亲离沦落低谷不离不弃算你忠愚,但以往你我不过无知孩童,你待我好的那些过去又算得了什么!” 画良之出不来声,十指攥紧衣摆,捏成一团带血的皱布,低垂的头在阴影遮盖下什么表情都看不见。 “别说了,别说了……” “你把我看得比命重——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你出那下策想替我拖出时间,画良之,说好的共生死呢,地狱也要一块儿下的,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你是大昭的太子。”画良之痛声道:“我得护你。” “我是桂堂东,是你养着的兄弟!!!” 桂弘终是忍无可忍地嘶喊出声:“在是大昭太子之前,我是那漏雨寒舍之下拥挤在凉被之下,同你相依为命的孤儿!” 他继续喊着:“谁又不是把谁当命护了,谁又不是谁活在这世上仅剩的温存?你这样护我——谁来护你自己!” 画良之肩头耸动几下,闷声的气音到底再把持不住。 心里那些铁壁铜墙碎得彻底,说什么恩怨情仇身份悬殊,这漫天风雪,深山野林,这茫茫大千世界。 大家都是血肉铸成的人。 都是一把骨头,一颗心,一条命。 谁比谁高贵。 谁比谁下贱。 他把隐忍吞下肚子,剩的便只有委屈。 无缘由地活了这么多年。 我不好,我不舒畅,我心里难受,我……我也怕。 怕雪不来,怕鬣狗扑了食,也怕你我真死在那里。 我也怨为何偏偏是我遭这等破烂人生,为何我就要出身低下,生不曾为自己而活,望别人家庭和睦,万事顺心,我就要在炼狱苦熬,半辈子都在为儿时的过错赎罪。 卑微,狼狈,易敏,孤僻,患得患失。 画良之抵在桂弘胸口,哽咽着流出无声的泪。 风倒是识趣,带着大雪把他那隐忍的哭声卷得散了,哪怕到最后成了嚎啕放肆,也不至太过狼狈。 于是那些积攒多年的憋屈,孤独,自责,悔恨。 全一并伴哭声随风散了。 “我知你不会弃我而去。”桂弘一手牵缰,取另一手将那崩溃哭着的护进怀里,替他挡着风: “故而无关生死,我不要偏袒,要你同我并进。且现在病大抵是好了,往后绝不再拖你后腿,所以求你信我。” “切莫自作主张,我的命将由我定,一番天地我自会成,你在我身后,不要往前闯了。”
第104章 逃兵 快马跑了两日,画良之身上的伤再不能拖,太子策马一路冲向皇城大道,趁着黄昏落日,携残阳狼狈逃进宫门。 当日正赶秦昌浩在午门当值,面前惨状难以言表,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一步跨三步地从数丈高的城楼上跑下来接人。 桂弘把画良之从马背上抱下,顾不上自己衣冠不整也是满身血渍,狂吼着寻太医。 太医到了,皇帝也到了。 长陵一行护卫队二百余人,长陵成依旧在守城死撑,兵败的消息还未传来,眼看着这无能太子自己一马当先跑了回来,还带这个浑身是血的护卫长。 只要是个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眼下当是太子临阵脱逃,折损全员,护卫为保其平安重伤。 不仅无能,懦弱,还是个拖人后腿,浪费国之栋梁的废物。 老皇帝二话不说,当着围观宫人,禁卫护兵,大小官员等数百人的面狠狠扇了桂弘一巴掌。 巴掌声大得殿前空旷都在回响,桂弘跪在脚下泣不成声。 他把畏怯的疯癫模样做得淋漓尽致,慌张时语不成句,牙关咯咯颤,央着求他父皇救命。 眼见世帝眉头锁紧,面露厌恶不愿理睬,他便跪爬着把围观的一道大臣衣角全抓了个遍,挨个哭着求人救人,反是给那群大臣吓得无所适从,一个个扑通跪着跟他对拜—— “朕的大将,朕自会救他!”老皇帝忍无可忍,再是看不下去,皇家颜面都快要被他当成煤灰踩烂在脚底下了,当中疯癫成这样,怒道: “倒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临阵脱逃?长陵不是还没兵破吗!怎倒先跑了回来,甚险折朕一员大将!朕为何会有你这种不当不立的逆子,你拿什么偿!” 桂弘瑟瑟掀起眼皮,漆黑中压着抹不为人见的阴冷。 另一边,画良之早被人带回医馆去,身上的贯穿的弩伤隔了这么些日已经开始化脓发炎,低烧得人昏沉,兴许也是知道自己回了京终于有救,正迷迷糊糊准备安心睡了。 被闻讯赶来的季春风一大嗓门给喊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画良之!醒醒!不能睡!” “……”画良之累得睁不开眼,哼哼着打不起半分精神:“我没死……” 季春风见他怎么喊都清醒不了,心里认定这可坏事,画良之这会儿还遮着面具呢,急得他牙痒,捏拳咚咚往人额头当叩门似的撞了三下: “睁眼!混蛋东西,撑住!” “?!” 画良之心疼自己的金子,怎奈身上真是没力气,没法找茬跟他打架:“我乏……” 季春风瞧状还是不行,干脆啪啪往他面具上扇了个连环巴掌:“那狗医师怎么还不来!喂!清醒!” 画良之晕晕乎乎,耳朵被他那巴掌震得发鸣:“季春风……你等我睡……睡醒了……掰你十根手指……头……” 碰巧这会儿医师赶了来,先拿剪刀把黏在身上的衣裳剪开,擦拭端详伤口的须臾,画良之已经顾不上疼不疼,响起轻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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