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啊!”沈恢在地道里催促着搬运财物的家仆,“你们走快点,人马上就要追来了。” 一群人挤在地道里本就难受,加上提了这么多的金银财宝,自然走着十分缓慢。沈恢着急之下,上手冲着为首的仆从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吃的?啊?”沈恢焦急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那仆从吃痛之下,只好谄媚道:“您……您别着急嘛……前头就是地道的出口了。就算源尚安打进来又怎么样?他又不知道这里,肯定是发现不了我们的。” 沈恢也松了一口气,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家仆跪倒,让自己踩着他的脊背打开地道的出口。 沈恢年老体衰,那道出口对于他来说高了些许,即便踩在仆人的后背上,他也依旧够不到。 “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沈恢道,“还不来帮忙?” 正在这时,地道上方及时地伸出来了一双手,沈恢想也没想,拉住那双手,借着此人的搀扶爬了上来。 上来的那一刻他才惊觉,源尚安正半蹲在地道口,盈盈欲笑地望着他。 那是源尚安的手! 沈恢吓得坐倒在了地上,口齿不清道:“你、你……” “在下源尚安,”源尚安眉眼微弯,声音温文尔雅,“彭城王,许久不见啊。” 沈恢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子逃走,却被宇文瑄眼疾手快地按住:“王爷,这是要上哪儿去?刚见面就走人,不好吧?” “你、你们……”沈恢瘫软在地,知道大势已去,“你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源尚安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手,两名卫士押着沈良意稳步上前。 “彭城王,容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沈良意,沈公子,”源尚安道,“我们能顺利地找到这里,还是要多亏了沈公子及时醒悟,决心大义灭亲。” 沈良意没想到源尚安会带他来“探望”父亲沈恢,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白:“父王……我……” “若不是沈公子深明大义,”源尚安后撤了一步,让沈良意和沈恢父子二人离得更近,“我们还未必能这么快赶到这里。沈公子,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好你个沈良意!”沈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蓦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揪住了沈良意的衣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禽兽不如的混蛋!” 说罢伸手拔出了卫兵的佩刀。 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宇文瑄心下一惊,出手要拦,源尚安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多此一举。 “……府君?” “拦着干什么,”源尚安背对着日光,脸上一半阴翳一半明亮,“该是让他们父子二人好好叙叙旧的时候了。” 宇文瑄不知道源尚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府君的命令他必须遵守:“……是。” 前方一步之遥之处,只见沈恢恼火至极,气血上涌,双手举起大刀就要朝儿子沈良意头上砍去。 一旁的卫兵立即散开,沈良意来不及骂他们不愿保卫自己,慌忙抱头逃离:“父王……” “你以为你出卖了我,你就能活下去了?”沈恢一刀没能砍中,又一次举了起来,“不忠不孝的混账!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着!” “……父王!”沈良意被下一刀划破了上臂皮肉,霎时间鲜血淋漓,“儿子知错了……但、但是父王……您不要执迷不悟……” “……沈良意,”沈恢含恨道,“你这该死的畜牲!” 濒死之际,沈良意也顾不上什么伦理纲常,他倏地拔出佩剑,惊慌失措地反击。 这一剑却劈歪了,沈良意感到似有粘稠的热液溅在面上,但他不敢去看。 等那道血痕渐渐冷却,沈良意才胆战心惊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是父亲沈恢的尸体。 “……父王、父王!” 沈良意不想自己张皇失措之下,竟然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其余的心绪一时间烟消云散,他跪在地上抱起沈恢的尸首,嚎啕大哭起来。 “府君……”见此情景,宇文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正要上前,却见沈良意悔恨交加,握住佩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数月前还是大魏心头之患的彭城王父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了幕。 而且还是自相残杀。 宇文瑄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源尚安。 杀人于无形,他的手上没有沾上一点鲜血。 源尚安全程都没有回头,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么一个终局。 “府君……” 宇文瑄想出声去叫住源尚安,却发现方才的一系列变故已经叫自己哑了喉。 源尚安摇了摇头,越走越远,宇文瑄不确定是否听见过他有所叹息。 源尚安背着手,身形已经全然隐没在了阴影里。 “厚葬吧。”
第130章 远客来 “听说徐州一战得胜,彭城王父子在城破之时便相继自杀身亡了,”属下闻轩邈向着源素臣汇报情况,“丞相大人,这样一来,洛阳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源素臣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还有别的吗?” “别的……别的就和湘君大人无关了,”闻轩邈道,“广阳王还有北海王几位王爷,在北方和叛军相持不下。” “恐怕这不是什么相持不下,”源素臣道,“是畏葸不前吧。” “不过湘君大人动作倒是很快,”沈容惜道,“本王本来打算前去支援徐州的,没想到那里根本不需要。” “所以王爷就干脆带着兵马,赶到了晋阳?”源素臣问。 “是啊,”沈容惜道,“不知道丞相大人,是否欢迎本王这位‘不速之客’啊?” “来者即是客,哪有不欢迎的道理?”源素臣道,“不过王爷在迎战敌军之前,只怕还有另外一件要事。” 沈容惜道:“怎么?” 闻轩邈解释道:“陛下准许了城阳王和言少保的建议,邀请了柔然的阿若还可汗前来协助平叛。这队人马预计明日就会路过晋阳。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明日以接待为名,请他们到晋阳城小住几日,摸清楚他们的状况。” “柔然人要来?”沈容惜不大能理解这个提议的目的,“他沈洄在想什么?不怕他们反手一刀吗?”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防止这个,”源素臣道,“陛下不能朝令夕改,如今也没法请他们回去了。” “哎,我说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回事?”沈容惜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站着的师渡影,“从刚才开始你就无精打采的,两只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我说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啊、啊?没有没有,”师渡影连忙道,“抱歉,是我有些失态了。” “小家伙,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样子可不行,”沈容惜拿出了长辈语重心长的口气,“你这样心不在焉的,要是上了战场,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这样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源素臣用余光瞥了师渡影一眼,“问他怎么了,他也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师渡影道,“我知错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晚膳之后,沈容惜见师渡影一个人静静坐在篝火旁发呆,便也撩开衣袍做了过去。 “高阳王……” 沈容惜不嫌弃地上的草席脏,也不讲究那些宗室亲王的架子。师渡影颇有些意外,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沈容惜一下摁了回去。 “坐下说坐下说。” “你这小家伙,”沈容惜凑近小声道,“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师渡影不料心思被沈容惜点破,喉结动了动,道:“……王爷说的是。” “是谁家的姑娘?”沈容惜起了好奇,“或者,是哪家的公子?” 师渡影为人内向,被人突然这么一问,难免不好意思:“王爷……”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沈容惜笑道,“不过你要真的动了求亲的念头,还是早些和左使大人说清楚吧。他毕竟养育了你这么多年,想来会理解的。你全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他要怎么知道呢?” 师渡影点头答应,他望着那团火焰,心事重重。 沈容惜没再问他来龙去脉,师渡影也没再说话。 他喜欢的人,在柔然,多半也会跟在明日阿若还进城的队伍之中。 可大魏和柔然之间形势微妙,这份爱在乱世狼烟里,又能够存续多久? 师渡影自小便仰慕敬重源素臣,在他眼里,这位长辈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理智和冷静,不会让多余的感情左右自己的抉择。而这恰恰是他师渡影做不到的事情。 他表面镇静,可其实早就已经心乱如麻。他摸着佩刀青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快刀斩乱麻”。 两人是在源素臣大破天罗可汗之前认识的,源素臣和源尚安都没有儿子,因而师渡影自小身边便没有同龄的少年作为玩伴。此后虽然源尚安收养了萧见尘,可师渡影比他大了好几岁,也就很难玩到一块去。 师渡影为数不多的爱好里,有一样是养乌鸦。 那日他养的乌鸦飞到了大魏的边境,被一个名叫慕容毓卿的柔然少年打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以为那是一只野雀,”慕容毓卿连忙送还了那只受伤的乌鸦,“我不知道那是你养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别往心里去。” “无妨,”师渡影道,“既是无心之失,我又何必耿耿于怀。” 慕容毓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拉过师渡影的手,道:“真的不好意思,今晚上我请你喝酒,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呃……”慕容毓卿反应过来自己和这个青年根本就不认识,就直接上去拉拉扯扯了,他立马松了手,道:“对不起……阁下怎么称呼?” “叫我师渡影就好。” “……好,”少年指了指自己,“慕容毓卿。” 师渡影联想到昔日和源素臣结为好友的慕容贺之:“你姓慕容,莫非……” 慕容毓卿父母去世得早,他是被柔然人捡回去并养大的,所以并不知道家族和源素臣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他有些疑惑:“我是姓慕容,怎么了吗?” “……没事,”师渡影推断他或许自己也不清楚,“是我想多了。” 须臾之后,他又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怎么愣在这儿不动了?” “……啊,是,”慕容毓卿道,“我这就带你去。不过草原上的马奶酒,你喝的惯吗?” 师渡影道:“我是鲜卑人。自小在边疆长大,你说我喝不喝的惯?” 慕容毓卿笑了笑,带他到了帐篷里,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慕容毓卿和师渡影轻轻碰杯,道:“尝尝吧,新鲜的。” 他发现师渡影总冲着自己笑,忽地有些害羞,移走视线道:“你不要冲着我笑啊,你一笑,我就不想移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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