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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源素臣带着晋阳城中的官员，迎接柔然之人。 阿若还在城外下马，他比四年之前个头高了不少，举止间也终于有了一方之主的气度，他冲着源素臣抱拳，用汉语道:“多谢丞相大人出城相迎。” 源素臣今日特意换上了鲜卑的服饰，散下了长发，只用抹额固定，而后再戴一顶毡帽。暮春的微风吹拂着毡帽上的翎羽，他亦向阿若还抱拳道:“可汗远道而来，一路幸苦了。城内已经备好酒席，专门为可汗接风洗尘。” “请。” “请。” 城外两队人马齐奏礼乐，众人在热闹中回到了州府。 殿中早已备好了歌舞，师渡影冲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轻轻拍了拍两手，请上来了乐师和舞姬。 阿若还扫了一眼，发觉此次宴会上奏乐所用皆是胡琴，就连舞女所跳之曲，也特意换成了塞北风格。 他知道源素臣考虑周全，心下也不免有一丝感动，举杯道:“丞相大人费心了。” “匆忙准备，略表心意，”源素臣看着身侧的阿若还道，“不知可汗是否满意。” “自然，”阿若还觉得是时候切入正题，“我此次前来，是受到了你们陛下的邀请，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和大魏重修旧好，罢战息兵，让两国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 源素臣双手举杯，余光迅速扫过阿若还带来的随从:副伏罗策律、慕容毓卿、纪逐野以及霍尔查，这几人神色各异，源素臣由此料想他们对于阿若还主动示好的举动未必完全赞成。 “可汗能如此想，实属难得，”源素臣道，“百年来，大魏和柔然之间征伐不休，互有胜负，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两国的无辜百姓。若能亲如一家，消弭战祸，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早就听闻丞相大人英雄盖世，今日一见，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阿若还为源素臣能接受自己的提议而开心，他斟满酒，再度举杯道，“来，我再敬丞相大人一杯。” —————— 徐州城破之后，源尚安把收拾残局的任务交给了温云翘和宇文瑄，两人随着他出生入死许多年，早已经能把事务打点得很好。 一堆堆的死尸被推车送往城外的山岗统一掩埋，源尚安看着这些残破不全的尸首，耳边闻得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他知道这是生者在哀悼逝去的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就是大多数为将者逃不过的结局。 “府君，”宇文瑄刚指挥完一批人运送残尸，清点姓名牌，见源尚安还在风中伫立，连忙跑来，“府君，这外头起了风，味道又难闻，您身体不好，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源尚安道:“阵亡将士都统计好了吗?” “快了。” “等统计完之后，找到他们剩下的家眷，每一家多发点抚恤金吧，”源尚安道，“若是已无亲友的人，那就好生安葬。” “好。”宇文瑄应道。 “不过府君，”宇文瑄道，“您想好下一步去哪里了吗?是回京还是去找左使大人?” 源尚安伸手摸了摸下颌:“我也正在想，不过先等着陛下的诏书吧，这几日把徐州城百姓安顿好再说。” “对了，北方六镇可有什么最新消息?” “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聚众起义，声势浩大，已经败官军于白道，眼下唯有广阳王的军队还在坚挺，”宇文瑄道，“只怕情况不妙。” “……府君、府君!” 两人话音未落，源尚安听见赵璩的声音遥遥传来，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赵璩下马之后便道:“府君，不好了府君，皇上处斩了康维摩和呼日勒，昭告天下，那些原本归降我们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反了!现在正朝这里扑过来!”
第131章 风萧萧 晋阳城内宴席散后，慕容毓卿找到师渡影，意外道:“你是大魏人?怎么先前没对我提过?” “我见你来自柔然草原，担心你不喜欢魏人，”师渡影道，“所以一直没能对你明言身份。” “这有什么，直说就是了，我又不会加害于你，”慕容毓卿比师渡影年轻几岁，是个心胸坦荡的少年，“再说了，往后大魏和柔然定是能够冰释前嫌的，你又何必怀着戒心呢?” 师渡影独来独往惯了，因而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但他每次在慕容毓卿面前都分外和善。他淡淡地笑了一笑，道:“你既然如此说，看来你们可汗此次前来，真的是为了和大魏握手言和的了?” “当然，否则可汗他怎么会敢接受你们的邀请来到中原?”慕容毓卿没有经历过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心思自然十分单纯，“可汗来之前我就问过他了，他也是这样同我说的，我想他没有必要骗我吧?” 师渡影引着慕容毓卿朝自己的住处去，看似无心一问道:“既然是为了议和而来，那你们可汗应该没有带多少人吧?” “具体的我不清楚，”慕容毓卿对师渡影毫无防备，“但五六万应该还是有的，毕竟这一回除了议和，不还是要帮助你们平定叛乱吗?” “是，准备人马是应该的，”师渡影开了房门，揭开了桌子上食盒的木盖，“宴席上的菜肴你若是吃不惯，这里还有些我叫人备下的点心，你垫垫肚子，晚上我再带你去城里吃顿好的。” 慕容毓卿平生第一次见到中原的点心，难免心生好奇，他凑近问:“我能尝一块吗?” “吃吧，这东西就是给你备着的，”师渡影道，“你慢慢吃，我有些事要出去，晚些回来找你。” “……嗯嗯嗯!”慕容毓卿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连忙点头。 “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过来?”源素臣问道。 “……没什么，”师渡影回复道，“我只是去问问情况罢了。这一次阿若还可汗前来，似乎带了五六万的柔然骑兵前来。并且，阿若还可汗方才在殿上说的或许不是客套话，而是真的有意同我们议和。” “师渡影，依你看，阿若还可汗这一次议和到底有何目的?”源素臣期待着师渡影的回答。 “大人，”师渡影道，“柔然因为天罗可汗去世，内部分裂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如今阿若还可汗也只是获得了一部分族人的支持而已，他想和大魏和谈，应该是想要借助大魏的力量，让他得以在草原上立威。” “你对柔然的情况似乎很是了解，”源素臣摸着下颌，若有所思，“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师渡影一怔。 这些消息都是他从慕容毓卿身上断断续续打听得来的，没想到源素臣如此敏锐，已经觉察到了其间的蹊跷。 “几年前，大人和天罗可汗对战之时，我有幸认识过一位柔然朋友，”师渡影解释道，“我从他那里问到了不少消息。” “不过，大人尽管放心，”师渡影又道，“公务是公务，情意是情意，我分得很清楚。”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批评你的意思，”源素臣道，“你也大了，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旁人不该插手干涉。许多事情和人，孰轻孰重，旁人说了不算，你自己分得清楚才行。” “大人，”师渡影道，“大人真的想同柔然人议和吗?” “和平安宁对于两国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源素臣坐在椅上道，“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柔然人确实有议和诚意的基础之上的。若是他们虚与委蛇，那自然还是我们的敌人。对朋友我们坦诚相待，对敌人我们当然不能心慈手软。” “大人说的是。” —————— 与晋阳城中歌舞升平、其乐融融恰好相反，徐州城这里却是十万火急。 “距离此地还有多远?”源尚安问。 “大概……大概不到四十里地……”赵璩道，“这些人又是快马加鞭，只怕、只怕马上就要过来了……” 源尚安问:“你回来了，费潇人呢?” 赵璩有些惭愧:“费大人他……他被那些反贼捉去了，现在下落不明，我也是急急忙忙跑出来报信的。” 宇文瑄问:“府君，现在怎么办?我们加上安乐王的人，一共十万人马，这些叛乱之人只怕要分走一半以上的人。” 源尚安略一思索，已然有了主意。 “昔日郭冲曾言，诸葛孔明于西城之上施计退兵，”源尚安笑道，“如今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唱一出空城计。” 赵璩问:“那要怎么做?找几人扮成百姓，打开城门清扫街道，而后让您在城门楼上弹奏一曲吗?” “不，妙计一旦被人使用过一次，就失去了意义了，因为后来人会知道个中的奥妙，”源尚安道，“我们要做的是，反向的空城计。” 赵璩懵了:“……反、反向?” 宇文瑄因为跟着源尚安的日子久了，对于这位府君出奇制胜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他立刻道:“府君您说吧，要我们怎么做?” “立刻疏散城中百姓，而后让城内的将士们藏到每家每户的隐蔽之处，城外的人则去迎击叛军，”源尚安道，“但是务必记住，迎击之时不可拼尽全力，必须装作不敌叛军而匆忙撤走的样子。” “剩下具体的步骤我一点点跟你们解释，”源尚安下令道，“事不宜迟，你们赶快吩咐下去，立刻行动，务必要在叛军攻过来之前准备好。” “是!” —————— “我还以为朝廷派来的会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铁骑呢，”叛军中的副将看着慌忙逃窜的将士背影，难免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如此嘛!” “不要掉以轻心，”主将项廉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道，“我们击败的只不过是一部分人而已，徐州城内必然还有主力等着我们。” 副将正准备点头，忽地望见了前面堆满道路的死尸:“项将军!您看，那是什么?” 项廉挥了挥手，几名士兵点头会意，立刻打马上前，走到尸体边上之后下来仔仔细细地查看。 “报告将军，”不消多时，小兵便回来汇报消息，“应该是此前朝廷大军和彭城王作战时留下来的残尸，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报告将军，已经检查完毕，附近的树丛里没有埋伏。” 项廉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大胆地骑马上前，他端详着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阵，又看了看周围被填埋上的土坑，道:“人粪和马粪都已经埋了大半了，不像是一点也没有清理的样子，倒像是清理了一半，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将军，”副将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因为正好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听到了我们赶过来的消息，所以赶紧撤走了人。” 项廉也在思索:“有这个可能。” “这些土壤翻动的痕迹还比较新鲜，”项廉判断道，“看来人还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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