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沈容惜坐直了身子,“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这曲子不如就叫做‘观棠’,如何?” 乔沐苏知道沈容惜是故意逗弄自己:“……王爷说笑了。” —————— 沈容惜虽然性子自由散漫,可乔沐苏并不讨厌他的行事作风。那日沈容惜将钥匙交给他之后,他有空了便去高阳王府上找他。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沈容惜的父皇对他颇为宠爱,不仅任命他做了直阁将军,让他掌管禁军,还封他做了亲王。皇室子弟一般只有成家立业后才能封王,沈容惜却在未娶亲之前就破格做了高阳王,父皇对他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乔沐苏站在海棠花树下,看着饮酒的沈容惜道,“你真的还不打算娶亲吗?” 连沈容惜的皇弟都已经定下了亲事,他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这样的德行,”沈容惜自嘲地笑了笑,一仰脖把美酒饮尽,“哪家的姑娘瞧得上呢?别耽误了人家的一场好姻缘。” “说起来,”乔沐苏道,“应许,你可有中意之人?” ……或许他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才迟迟不愿意定亲? 乔沐苏右手悄悄攥着沈容惜送他的佩剑松雪,掌心出了点汗:要真是这样,自己也许能有机会。 两人虽说彼此认识还不到一年,但乔沐苏很喜欢沈容惜的性子,少年人的爱恨情仇最为简单,一来二去他便动了心。 “中意之人么……”沈容惜转头,盯着乔沐苏看了好一会儿。 “……看我做什么?”乔沐苏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一个人过?” 沈容惜瞅着他笑:“不啊,家里头有个人自然最好不过了。” “不过,此事也得看陛下的意思,”乔沐苏颇有自知之明地把表露心迹的话咽了回去,“若是陛下做主,执意要把某位女子许配给你,你也不好拒绝,不是么。” “这不难,”沈容惜道,“我同父皇好好说说便是。” 乔沐苏道:“那好,我等你。” 乔沐苏等来的却是皇帝驾崩的消息。 大魏举国哀悼,婚庆之事自然也就停了,太子沈怀雒就此即位,次年改元永熙。 新帝即位之后,为了稳固权势,开始着手清洗前朝老臣,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沈怀雒的二十来个兄弟。沈怀雒找了理由,将这些同父异母的手足杀的杀,囚的囚。 乔沐苏是在战场上听到的消息,前线胜利之后,他顾不得其他,连夜赶回了京城。 他推开了王府的那扇门,却发现沈容惜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醉倒在温柔乡里,一副颓唐模样。 乔沐苏开门的那一刻,几名舞女齐声尖叫,他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径直走向沈容惜,忍着怒意道:“王爷,时辰不早了,您该去歇息了。” 沈容惜因为酩酊而趴在桌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哼哼着。 乔沐苏忍无可忍,喝道:“沈容惜!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哎呀,”舞姬中有人认得乔沐苏,“这不是乔公子吗?怎么这么大火气。” “公子公子,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乔沐苏理也不理身边人,一手揪住沈容惜的后领,将他从桌子上提了起来:“你给我清醒清醒!” 沈容惜这才睁开眼睛,待他看清是乔沐苏之后,反而搂着他的后背,笑道:“美酒配佳人,观棠,你也来一杯?” 乔沐苏抬手打翻了酒樽,碎片溅起的那一瞬,满座惊叫四起。 沈容惜拉下脸来,没了方才的好脾气,他站起身,冷冷道:“乔沐苏,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 乔沐苏擒住沈容惜的双臂,不甘心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不是醉生梦死的人。” “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乔沐苏盯着沈容惜的眼睛,由于失望,声音竟是带上了哭腔,“你说你绝不会自甘堕落,你要做大魏的利剑,你还说要和我一起,平定四方,了却君王天下事。这都是你跟我说过的话,你如今都忘记了吗?” 沈容惜良久不语,末了别过脸去,轻声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些话,观棠,你也把它忘了吧。” “……好,很好,”乔沐苏冷笑出声,忍着没落泪,撤开了两手,“高阳王,你好自为之。” —————— 永熙帝自然很满意沈容惜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即位之初的戒心也慢慢消失,解除了他的兵权之后,仍旧让沈容惜做他的高阳王。朝野上下也渐渐发觉,当初名扬京城的沈十二,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草包废物。 乔沐苏没再到过高阳王府,那把钥匙也早已锈蚀,没法拿去开锁了。 然而很快他也去不了了,乔家被查出来了贪墨钱粮的实证,宗楚宁没有顾及乔氏世家之一的脸面,上报了永熙帝,判了乔沐苏的父亲斩首,同时清查乔家。 乔沐苏只得连夜逃离京城,他知道落到宗楚宁手里,自己唯有死路一条。他在大雨里不管不顾地逃命,鞋底被石块磨破,连带着脚心渗出了血点。随后一脚踩空,整个人扑进了泥水里。 雨水没过了他的领口,他还未支起身子,就感觉到一双手慢慢地把自己扶了起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乔沐苏推开那双手,道:“王爷不是要明哲保身吗?何必来管我?” 沈容惜的手被他推开:“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王爷还惦记着先前的事么?”乔沐苏因为受了伤而喘气,“不好意思啊,我都不记得了。”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沈容惜道,“你要骂我,不如跟我回去,好好骂。” “这跟你没关系,”乔沐苏奋力抽出自己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向前走,“我死了也不用你来管!” 这话说得太重,沈容惜当场就变了神色:“乔沐苏,你……” 乔沐苏也意识到这话有些过分了,但他执意不肯回头,也不希望乔家的案子再将沈容惜牵扯进来:“沈容惜,你回去吧。” “你去哪儿?” 乔沐苏一怔,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去哪里,:“……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乔沐苏最终逃到了师父所在的眠山,幸而永熙帝担心宗家权力过大,因此只同意了处死乔沐苏的父兄,并未批准处置其余乔家子弟的奏章。但经此一劫,乔家已是人去楼空、门可罗雀,荒凉破败至此,乔沐苏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条丧家犬,因而十年之内再未回过洛阳。 儿时的玩伴走的走散的散,和沈容惜也渐行渐远,他曾经拥有过繁花似锦的一切,如今终于什么也都没有了。 他摸着那把沈容惜送给他的佩剑松雪,自己曾因战功而有了“乔松雪”的别名,那些和沈容惜一同仗剑江湖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遥不可及。他仍然时常念着沈容惜教给他的琴曲,这个音痴这辈子唯一记得住的曲谱,恐怕也就这么一首了。 源素臣拥立沈静渊入主洛阳之后,为了补偿昔日的好友,恢复了乔家清泉郡公的爵位,由乔沐苏继承,对于高阳王也选择了网开一面。但两人都知道,即便再怎么弥补,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源尚安见乔沐苏在海棠树下出神,问道:“乔兄是在想高阳王么?” 乔沐苏承认道:“算是吧。” 他随手捻起一片飘落的花瓣,放于掌心把玩,而后任它随风而逝:“故卿,其实我有的时候,很羡慕你和你的兄长。这种知情知趣、互通心意的感情,太难得了。” 源尚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乔兄,你对高阳王,莫非……” “是啊,”到了这一步,乔沐苏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一反当年的羞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只是我对他有情,他未必对我有意吧。” “你不用劝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己也早就想明白了,情爱这种事情强迫不来的,我喜欢他,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他又不欠我什么,没理由必须要回应我,只是当年的我不甘心罢了,”乔沐苏望着墙角茂盛的绿叶出神,“有时候我自己都在问自己,我真的还爱他吗?或许早就没那么爱了,只是日积月累,熬成了执念而已。” “也许世间情意,”乔沐苏望着那片绿帘,想起同沈容惜初见的那一日,“本身就是人的妄念吧。”
第127章 迷中局 “乔大人,”捧着圣旨的太监道,“那您要是不进去,我就自个儿先进去了?” 乔沐苏道:“也好。” “来都来了,”王府里忽地传来了沈容惜的声音,“怎么,又要走了?乔大人未免也太不给本王面子了吧?” “不是我不愿意进门,”乔沐苏道,“而是怕高阳王不欢迎我来。” “你都还没来,”沈容惜道,“怎么知道我欢不欢迎?这样就下结论恐怕为时尚早吧。” “我……”乔沐苏一时语塞。 “乔大人,”那太监笑道,“您瞧王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先进去吧。” 乔沐苏如今可谓是“进退两难”,他不好耽误宣旨的差事,抬脚和那小太监一块跨进了王府。 “你叫什么名字?”乔沐苏问那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我瞧你怪机灵的。” “大人过奖了,小人不敢当,”那太监笑道,“小的名唤简酌,您要是不嫌弃,叫我小简就成。” “简公公客气了。” 简酌宣完沈静渊的旨意,沈容惜才转过身来,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我这个皇叔来?” “是我向皇上举荐的你,”乔沐苏道,“王爷要是嫌我多管闲事,不想领这份差事,现在进宫找皇上还来得及。”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容惜道,“你这人怎么还跟过去一样,一开口就让人不高兴。” “你……”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脾气得改改,万一哪一天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触怒了皇上,就不好了。”沈容惜道。 “此事用不着王爷来提醒我,”乔沐苏道,“既然我惹王爷不高兴了,那我这就告辞,不留在这儿让王爷烦心。” “哎……”简酌夹在中间,好不尴尬,“王爷,乔大人……” “慢着,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有另一句话要说,”沈容惜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之间,还非要如此说话吗?” 乔沐苏的脚步停下了,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以至于他已经不能相信了:“王爷怎么突然这样说话了。” 简酌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很有自知之明地默默退了出去。 话虽如此,乔沐苏的语音却已然缓和了不少:“皇上的旨意已经下达,王爷若是没有异议,就尽快赴任吧,军中之事最是耽误不得。” “对了,”沈容惜看着乔沐苏道,“你若是有空,就到我府上来,咱们好好聊一聊,把这些年欠下来的,都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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