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裴婴心里,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儿子重要。他心里一沉,估算着时辰好像确实是有些晚了,哪敢再耽误时间,在旁边两人欣慰的目光下,一点一点饮尽了那碗汤药。 药喝完了,裴婴撑着手杖去给儿子收拾书本,晏云霆呼出一口气后抹了把汗,宋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一直瞒着公子也不是个办法啊。” 晏云霆叹道,“他若是知道了真相,是你能劝得住他,还是朕能?” 宋安仔细一想,心道还是继续瞒着吧。 …… 这一瞒就瞒过了冬天,春日将近,竹林里生出翠嫩小笋,庭院草木也抽出绿芽,去年南归的燕子留下的旧巢今年又搬进了新的住户,没过多久就多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雏鸟。 许是他们瞒得天衣无缝,亦或者这个孩子实在乖巧,裴婴竟一直未曾察觉他腹中又多了个小东西,只是人仍是懒散的,有时窝在晏云霆怀里看檐下雏燕,看着看着也能熟睡过去。 晏云霆想着这未出生的孩子,心就化成了一滩水。他趁着裴婴睡熟,便撩开他的衣裳,看着那白嫩平坦的小腹跟孩子说悄悄话,说它乖,不让爹爹受罪。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 裴婴不知真相,这将近两个月来被他捧在手心里精心看护着,人也丰腴了不少,许是有孕初期身子疲倦,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看出几分疲态。 晏云霆柔柔地在他唇上吻了吻,若不是那些年的阴差阳错,他们或许早就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可能和鲤儿差不多大小,也会和他一样聪颖可爱。 他们之间已经错过太多了。 晏云霆从背后将裴婴拥入怀中,温热的掌心覆在他柔软的小腹上,只盼着这份宁静能留得再久些。 可是好景不长,即便裴婴如何迟钝,可到底也诞育过两个孩子,长达半个冬季的倦怠无力,终于让他心里生了疑惑。 那日晏雪声顽皮,又从竹林小溪中捉了条锦鲤,抱来向他邀功。当他闻到传来的淡淡鱼腥时,在他腹中安静了三个多月的胎儿终于向他宣示了自己的存在。 裴婴紧紧攥着手杖,几乎吐出了胆汁,他颤栗着呛咳,用力到额角青筋都凸显出来。 他舍下了吓哭了的晏雪声,踉跄着冲回屋里,待他解下身上外衫,只剩一件里衣之时,他将手覆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极其柔和的弧度。 裴婴颤抖着闭上眼,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了下去,他本不想再与晏云霆有任何纠缠,可如今他们之间最难以割舍的麻烦,就在他的腹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恨你 晏云霆得知消息赶来时已经是午后,竹林小馆中嘈杂极了,晏雪声抽噎的哭声听得他心口一紧,迈过门槛时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进门时他就看见了碎在地上的瓷碗,褐色汤药污了雪白的绒毯,宋安抹着眼泪上前告诉他,不知裴婴从哪里弄来一碗红花,若不是晏雪声见他情绪不对,撞洒了药,只怕他腹中的孩子是要留不住了。 沈谆云低声劝慰,那红花裴婴确实没有喝下,只是他落胎之心坚决,不肯让太医为他诊脉。 晏云霆的一颗心缓缓沉到了底,他进到内殿里去,见裴婴坐在木榻上,脸色苍白而冷淡,晏雪声跪在他面前连声啜泣,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爹、爹……” 晏雪声抹着眼泪哽咽,膝行上前拽住裴婴衣角求道,“你留下妹妹吧,鲤儿想要妹妹。” 裴婴声音冷然,隐隐带了些颤意,“连你都知道……我在你们父子两人心里,到底算什么?” 虽说开了春,可到底还是有些冷的,晏雪声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身子都在打颤,晏云霆看得又疼又气,上前一把将孩子拉起来,推入宋安怀里。 他站在裴婴面前,咬牙低声道,“你心里有气,找我撒便是了,何苦为难孩子?” 裴婴眼睫一颤,闻言却是笑了,他抬眼看向晏云霆,眼里已没了前些日子的温软,只余一片空落落的恼恨,“是了,我是要找你。你瞒我这么些日子,为了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他苍白的五指摁向下腹,忽然短促地笑了笑,“你以为这团肉在我腹中留得时间长了,我知道后便舍不得了是吗?晏云霆,你痴心妄想。” 裴婴眼眶猩红,一字一句咬牙轻声道,“这个孩子,我不要。” 晏云霆看着他狠戾坚决的眼神,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 晏雪声被宋安牢牢抱在怀里,挣扎着朝裴婴伸出手去,哭着求道,“爹!爹!留下妹妹吧!” 裴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忽然抬头嘶声命令宋安,“把他抱出去!” 宋安不动,迟疑地看了一眼晏云霆。 裴婴心里忽地升起了一把火,他看看宋安,又看看晏云霆,捂着双眼几乎笑出眼泪,“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他将木塌上的一张矮几推翻,瓷瓶果盘应声落地,裴婴急喘着重复,“出去……” 晏云霆摆手,示意所有人离开,“都出去。” 晏雪声咬着嘴唇哽咽,“爹爹……” 裴婴颤抖着闭上双眼,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屋里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晏云霆才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将散落一地的零碎捡起来放到一边,他试图去握裴婴的手,但是被他躲过去了。 “晚竹,”晏云霆声音有些苦涩,“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为什么不要它?” 窗外雏燕呢哝,春光正好,裴婴心里却如图寒冬腊月般冰冷,他沙哑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留下它,所以你骗我,你带着鲤儿和宋安一起骗我。晏云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晏云霆有些无力地捂住眼睛,“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他的两条浓眉微微颤抖,眼眶也湿润了,“我只是想要一个,你和我的孩子。” 裴婴几乎咬碎了牙根,才生生忍住伸手摁住心口的冲动,有多少次真相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让他咽了回去。晏云霆笃定自己不愿留下这个孩子,在他心里,自己便是这般狠心,才能让他伙同自己身边所有人,骗了自己这么久。 裴婴一把将晏云霆推开,扶着桌案踉跄站起,他神色惨然,怔怔望着地上那碗摔碎的红花,咬牙轻笑,“这东西在我腹中,我说留便留,说不留……” 他睨了晏云霆一眼,“便不留。” 晏云霆仰着头看着他,眼神有惊也有痛,他本以为裴婴虽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未必不愿留下它,可谁又能想到他竟也狠心至此。 他站起来紧紧握住裴婴手腕,“我不许你伤害这个孩子!” 裴婴冷笑,“除非你束缚住我的手脚,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否则我总能有办法落下这个孽胎!” 孽胎…… 晏云霆眼眶血红,他万般期待的孩子,却在裴婴心里……是个孽胎…… 他双眼涌上一层薄薄的泪光,用力将裴婴抵在墙上,愤怒和痛苦交织,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着朝他怒道,“你怎么舍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裴婴腕骨被他握得生疼,他嘶声反驳,“我说过不会再给你生孩子!” 他喘息急促,却绽开一抹讽刺的笑意,“我有鲤儿就够了。” 鲤儿…… 晏云霆痛苦地闭上了眼,一时间脑海中回旋的尽是裴婴站在燕晁身边的画面,这是他的坤泽,却被人横刀夺走,他忍了这么多年,心里不是不在意的。 “裴婴。”一滴眼泪从晏云霆左眼落下,他松开了对裴婴的桎梏,攥住他的衣襟冷然问道,“因为鲤儿是他的孩子,便值得你百般疼爱,是吗?” 裴婴一怔,难以置信一般地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晏云霆逼近了他,两人挨得很近,彼此紊乱的鼻息都喷洒在对方身上。 晏云霆用力钳住裴婴下颌,眼里的痛楚几乎要蔓延出来,他低头看着裴婴,想象到这人也曾躺在燕晁身下婉转承欢,丝丝杀意令他登时失去了理智,“你就这样爱他?他的孩子是你的骨肉心肝,我的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孽胎!裴婴啊裴婴,其实你从未爱过我,是不是?” “晏云霆你混蛋!” 裴婴眼底猩红,苍白着脸哽咽,“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 晏云霆抖着手抚摸他微凉的侧脸,粗糙的指腹摁在他潮红的眼尾,“你和燕晁的那些过往,我不想知道。” 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影,晏云霆对他从不设防,这才让裴婴钻了空子,待他反应过来时,泓影已经刺入了他的腰间。 泓影挂在墙上蒙尘多年,就连裴婴也没想到,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剑再次出鞘,伤害的竟会是他。 晏云霆捂着渗血的侧腰,怔怔望着眼前的人,“晚竹?” 滚烫的血顺着锋利剑身滑落,染红了裴婴的手,他抬起一张惨白的脸,一滴眼泪凝在下颌,漆黑的眸落在晏云霆脸上,平静开口,“晏云霆,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是真的恨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知道真相 “你为什么要回来?” 裴婴红着眼质问,“我真情愿你在七年前就死在北疆,晏云霆,你为什么没有死?” 如果晏云霆当年当着战死沙场,那他也绝不为那时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但晏云霆却回来了,一次诈死,他瞒过了所有人,而裴婴却因为他的欺瞒受尽燕晁欺辱,就连腹中盼了许久的孩儿也一落地便与他父子分离。 他做的这一切,如今看来……都是场笑话。 裴婴并不想伤及他的性命,泓影只刺入不过三寸,晏云霆在战场上受过比这严重千倍万倍的伤,却抵不上这一次的切骨之痛。 血从他颤抖的指缝间滴落,泓影应声落地,裴婴向后踉跄一步靠在墙上,掩藏在衣袖下那沾血的右手,也在轻微地颤栗。 “你伤我……” 晏云霆眉头轻颤,不敢置信一般地红着眼看他,“我说中你心事了吗,裴婴?在你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燕晁是吗?你为了他,伤我……” 裴婴拧眉闭上眼,只瑟瑟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 晏云霆不顾仍在渗血的伤口,上前攥住他枯瘦腕骨,咬牙抵上他颤抖的身体,“我不需要知道那些,也不想知道。你只要老实待在这里,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我待你一如往昔。” 他身上的血腥味熏得裴婴几欲作呕,裴婴察觉到他温热的手掌覆在自己小腹上,明明动作是那样温柔,偏说出的话生硬得要了人命。 他哽咽着轻声问他,“晏云霆,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我此生,合该就被困在这宫殿里,一个接一个地给你生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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