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心中一紧,撑着青石坐起身来,刚准备出声询问,就见一个湿漉漉的小身影从河岸边的一块巨石后钻了出来。 晏雪声怀里抱着一条火红锦鲤,鱼尾扑腾着甩出大片水花,他咧着嘴朝裴婴笑,把手里的锦鲤高高举过头顶,邀功似的喊道,“我抓到了!” 裴婴悬起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原处,佯怒道,“怎么这样顽皮!你若是掉到水里去,我可不去捞你!” “我才不信呢!” 晏雪声抱着那尾锦鲤跑过来,小脸被阳光照得红红的,“你要是不来捞我,以后谁来陪你玩呀?” 裴婴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水渍,有些嫌弃地皱了眉,“还不快把鱼放回去,吃又吃不得,你还要抱回去养吗?” 晏雪声一想也是,又颠颠跑到溪边将锦鲤放回水中,裴婴窝在青石板上,正举着他昨夜的练习去瞧,晏雪声默不作声地来到他身边躺下,环着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心口。 “玩得一身水,也好意思往我身边凑。” 裴婴嘴上嫌弃,却还是将他揽进怀里,将那张练习抖了抖递到他面前,“字倒是有些进步,怎么写到后面就这样潦草了?” 晏雪声窝在他身边撒娇,“老师好凶呀,前日我不过写错了一个字,他就罚我将那天所讲的内容抄十遍,昨晚我熬到好晚,都没有让别人替我抄。” 裴婴闻言抿唇一笑,“没找人代笔,难道你还要人夸奖吗?游相饱读诗书,十八及第,让他给你做老师还有些屈才了。你是大陈未来的天子,游相对你严格才是应当的。” 晏雪声撇了撇嘴,赌气似的从裴婴怀里钻出来,“你和阿爹一样唠叨,那我下次、我下次不找你来玩了!” 说罢,他从裴婴手中一把夺过练习,从地上囫囵抓了一把,夹着书本就要离开。 裴婴一怔,看着他生气离开的背影就再也坐不住了,心底懊悔恐慌交织,顾不上去拿身边的手杖,他便跌跌撞撞地追上去,“雪声——” 晏雪声心里憋着一口气,小孩子身型小巧灵活,在这茂密竹林中走得飞快,他听见身后裴婴呼唤,狠下心不去回头,心想我逃学过来陪你玩,竟还要听你指责,真是委屈死了! 裴婴看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真以为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了,咬牙忍下断骨剧痛,踉跄着去追他,“回来……” 地上忽然冒出一根横枝,裴婴躲避不及,生生被它绊倒,他跌倒在杂草丛生的泥土中,白、嫩掌心被叶片锯齿割破,鲜血淋漓。 他疼得呜咽,再没了起身去追的力气。 晏雪声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身后没了动静,他缓缓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裴婴一身白衣跌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泞,指尖已是凝了大片血色。 他有些慌了,把书本一扔就跑了回去,他扑坐在裴婴身边,哆嗦着要去扶他,“你怎么了?” 裴婴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颤栗着小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走……” 晏雪声看他脸色惨白,当真是让自己吓坏了,也是后悔万分,声音带了些哽咽,埋进他怀里摇头道,“我不走了。” 裴婴抖着手去摸他的脸,晏雪声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拉过裴婴的手,扯断了自己一截里衣,小心为他擦拭渗出血丝的伤口。 待回到房中时,一大一小都是狼狈至极,裴婴伸手去擦晏雪声脸上蹭上的一块泥渍,眼尾还留有一抹嫣红,他的手仍是抖的,触在孩子脸上的力度却温柔极了。 晏雪声拿着桌上的糕点吃,闷声说道,“这下好了,练习都掉进水里了,明日又要挨老师骂了。” 裴婴理了理他的乱发,对他笑道,“那今夜我也晚些睡,帮你写一半。” 晏雪声嘴里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欢呼着扑进裴婴怀中,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大门被“咚”的一脚踢开,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晏云霆黑沉着一张脸,埋进屋里来。 他两道剑眉下压,便生出一股阴沉的威望,又是在沙场上待久了的,眉眼里的凌厉看得晏雪声猛然哆嗦起来。 他手中的点心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晏雪声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父亲,抓着裴婴的衣角,颤栗着躲到了他的身后,颤巍巍地叫他,“父、父……” 晏云霆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一番,挑了眉竟轻轻笑了出来,眼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 “晏雪声,你胆子真是不小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在为你赎罪 天子的雷霆之怒,又有几人能承担,晏云霆黑着脸走进屋里,身后乌压压便跪了一地的人。 晏雪声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打着哆嗦躲到裴婴身后,“我、我……” “你什么?” 晏云霆“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将两寸厚的桌面拍出几条狰狞裂纹,“你阿爹把你惯得越发无法无天,如今竟也学会逃学了!谁给你的胆子!” 晏雪声抖如筛糠,几乎登时就哭了出来,他小脸煞白,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晏云霆见他一直不敢露面,火气又往上窜了窜,上前就要拽住他的手腕,“躲什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 他那上沙场手拿长剑的力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受得,晏雪声吓得哇哇大哭,抱着裴婴的腰不松手,“疼、疼!” “你干什么!” 裴婴疾言厉色地挥开晏云霆的手,护着怀里的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待他看清晏雪声小臂上那五根清晰红肿的指印后,裴婴冷冷扫了一眼跟在晏云霆身后的侍卫宫人,咬牙轻声道,“带着你的人,滚。” 晏云霆让裴婴那双含霜的眼一扫,这才恢复了几分清醒,他对外宣称裴婴已死,若是让这么多人看见他还好端端的藏在皇宫里,指不定还要掀出什么风浪。 他平缓了呼吸,这才让身后跟着的人退了出去。 裴婴连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他,只背过身去,把哭到抽噎的孩子揽在怀里。 晏云霆见状都快愁死了,他这次过来是特意瞒了燕昭的,就怕那疼孩子没个度的人又心疼,这下可好,又来了个更不能得罪的,这一个两个,让他怎么管教孩子? 晏雪声拽着裴婴的袖子,哭得两只眼肿得像桃子,抽泣着小声说,“父、父皇,我错了……” 孩子的眼神怯生生地望着他,小手都在哆嗦,裴婴把他搂进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不怕。” 他背对着晏云霆,鬓发落下遮挡住他的面容,只听见声音是极冷漠的,裴婴身前的衣裳已经被孩子哭湿了,滚烫的眼泪像是烙印一般刻在心头上。 “陛下……好大的架子。” 晏云霆叹了口气,“晚竹,我在管教孩子,你知道他逃了几天学吗?今日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昭儿都快急疯了。” 又是燕昭…… 裴婴无意识攥紧了手指,指节突兀地显出青白,他略一晃神,怀里的孩子便被晏云霆一把拉了过去。 “雪声!” 晏雪声犹如小鸡仔一样被晏云霆提溜在手里,他抹着眼泪,一张小脸都哭花了,待抬头看见晏云霆那张阎王似的脸时,他吓得直朝裴婴伸手,“怕!我怕!” 见他讨饶,晏云霆登时火冒三丈,把人往胳膊里一夹就踏出门去,在裴婴的惊呼声中,他把晏雪声丢进一个侍卫怀里,沉着脸怒声说道,“罚太子闭门三日,无诏不得擅出!将这几日的功课抄五十遍,带着去游府跟你老师致歉!” 侍卫抱着哭闹不休的太子殿下离开了,晏云霆反手关上了门,转过身来时脸色还有些阴沉。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没了孩子,裴婴神色略有些冷淡,也不愿主动和他搭话。 晏云霆自从前几日在裴婴这里吃了闭门羹,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登门了,他悄悄打量裴婴,觉得似乎是要比前段时间看着好些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他放下了心,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干咳一声,顺手从桌上拿起儿子喝剩下的一口凉茶一饮而尽,没话找话似的试图接近裴婴,“他什么时候跑到你这里来的?” 裴婴扶着桌子不肯看他,掌心的伤口还没有处理,血渐渐洇湿白布,他攥紧了手掌,垂下眼帘轻声道,“也没几天,许是厌浊记错了,他哪有天天逃学。” 晏云霆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尝试着从背后抱住他,他的手在放在裴婴腰间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面前人猛地一抖,他心跳如擂鼓,生怕裴婴将自己一把推开。 但他没有。 晏云霆僵硬着抱住了裴婴,待他将自己下颌放在裴婴肩头时,他只觉得自己背后的衣裳都要湿透了。他轻轻吻在裴婴鬓角,轻笑着说,“怎么,你怕我罚他?” 裴婴轻轻别开脸,试图挣脱他的怀抱,“那是你的儿子,与我无关。” 晏云霆不肯松手,他在裴婴后颈闻到淡淡的依兰花香,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声音越发沙哑,埋首在他颈边哑声笑道,“他也可以是我们的儿子,你喜欢他吗,晚竹?” 裴婴将眼神投到窗外,庭院里开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粉白鹅黄夹杂在一起,嫩生生的好看。他似乎是想笑,试了许多次也没提起来唇角,“我有两个儿子,不需要去养别人的。” 那一瞬晏云霆浑身的热血都冻住了,明明已是八月盛夏,他却觉得冷得刺骨。 他缓缓松开抱住裴婴的手,望着他冷硬的背影难掩失望,“你竟是……这样想的吗?” 裴婴心尖酸疼,他闭了闭眼,才低声开口,“我儿虽无缘降生于世,我却没有一日不再念着他们。自然也是无法像陛下这般,随意认了个捡来的孩子当儿子,竟还要把这辛辛苦苦夺来的江山给他。” 他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生生劈在了晏云霆的心口,他禁不住倒退几步,咬了咬牙又快步上前,一把攥住裴婴手腕将他拽向自己。 晏云霆双目充血,眼里有惊有痛,手上用力之大恍若要将他的腕骨握断,他声音都有些颤抖,望着裴婴恼恨的双眼悲声问道,“你怎能这样说他!你可知他是谁的孩子!” “我管他是谁的!” 裴婴吃痛挣扎,他心里疼得厉害,自己不过说了两句,晏云霆便气恼成这样,那他们的那两个孩子呢,那两个自出生就断了气的孩子呢,他们的命又到底算什么…… “我的孩子没了,又凭什么要替你去养!” 晏云霆忍无可忍,咬牙怒道,“你杀了燕旭满门,仅剩那一个无辜幼童,鲤儿一直养在我身边,是在为你赎罪!” 那个名字如同一把利剑,凶狠并且残忍地插在了裴婴心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才不是我爹 晏云霆只见裴婴脸色瞬间惨白下来,身体也摇摇欲坠,哪还敢继续和他吵,上前就将他揽在臂弯里,“晚竹?晚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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