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霆的半边战甲被泼了血,酣战一场,也耗费了他大半气力,明心剑首落在地上,他拖着剑,跨过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地缓缓迈上台阶。 明心与石阶相碰,带起一路零星火花,有血顺着剑身滑下,晕花在地上的一片血水中。 叶寒栖小跑着追上他,气喘吁吁地摘掉了头盔,他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乌黑发尾凝了滴浑浊的血,让风抖落了下来。 他额头破了道口子,血混合着雨水淌了下来,刺得双眼生疼。 叶寒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快步跟在晏云霆身后,粗喘着说,“你自己进去我不放心,我跟着你一起。” 晏云霆头也没回,只垂眼盯着自己脚下的台阶,“不必,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无需你掺和进来。”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兜头落下,几乎要把半边天空生生劈开,紧接着从天边传来一声惊天巨雷,甚至地面都跟着一起摇晃。 晏云霆推开养德殿的大门时,恰好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映得他半边脸诡异的青白。 养德殿中安静极了,除却屋外的风声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有雨水顺着晏云霆的下颌落下,混合着他铠甲上的鲜血滚滚流下,在白玉石地砖上晕开浅浅粉色。 一场殊死搏斗刚刚落下帷幕,晏云霆气息略急,一颗心怦怦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他猩红双眼紧紧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那人,抬步缓缓向他走去。 哒、哒、哒…… 战靴与石砖相击,染血明心一路带来刺耳长鸣,终于他与那人只有一步之遥,晏云霆站在长阶下,如同那个夜晚一样,仰起头去看着他。 他抖落掉明心上的血水,反手将它插回剑鞘,才低哑地叹息一声,在寂静无言的房间里,这声音反而要比屋外的狂风闪电更清晰些。 “晚竹…… “我回来了。” 裴婴将一身龙袍穿戴整齐,静静坐在养德殿内的龙椅上,屋里没留烛台,外头风雨正急,天色也阴沉得可怕,隔了一层窗纸,更显得殿内昏暗。 他低头看着自己袖口那条金龙,二十四珠流冕垂落下来挡住他一半面容,晏云霆只能借着外头的一道闪电,看见他青白尖俏的下颌。 过了许久,裴婴才抬起头来,脸上倒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平静的,见到晏云霆……如同陌生人一般。 他轻轻颔首,“你原不必收回明心,朕用它自刎……甚好。” 晏云霆心中一紧,握住明心的手猛地抖了抖。 他声音有些喑哑,“我没想让你死。” 裴婴挑眉,竟悠悠笑了,“事到如今,你对我说这些话,真是好没意思。” 晏云霆摘下悬挂在腰间的明心,将它放在地上,他一一脱掉身上的铠甲,里头的衣裳已经让雨水打湿,方才的战役中他受了伤,胸前尽是横七竖八的伤口。 晏云霆踏上一级台阶,向裴婴伸开双臂,沙哑道,“晚竹,过来。” 裴婴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已满是掐痕,他勾起唇角,短促地冷笑一声,低声反问,“晏云霆,你怎么不去死?” 晏云霆默然,许久,他才缓缓在裴婴面前蹲下身来,“你败局已定,如今你身下这位置……该是我的了。” 裴婴咬牙质问,“原来镇守大陈北疆百年安定的晏家人,也有谋反之心,晏叡将军若泉下有知,不知可会以你为耻。” “晏家守护的乃是燕氏江山,如今的大陈……可不姓燕。” 裴婴呵了一声,撑着下颌静静看他,“许久不见,你还算是有些长进,越发伶牙俐齿了。” 晏云霆低头沉默片刻,忽而又沉声问他,“那时在监牢之中……你是真想让我死?” “是啊。”裴婴长叹,“若是知道会有今日,那时……我就该亲手割了你的喉咙。” “罢了、罢了……” 晏云霆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如今我的军队已将帝京包围,所有人都在盯着,想知道我要如何处置你。我不想杀你,可我的皇后与你……可是有血海深仇,你说,我要如何抉择?” 皇后…… 裴婴猛地咬紧了牙关,那必是……燕昭了。 “晏云霆,”裴婴冷冷开口,“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看着真令人恶心。” 晏云霆这才敛了笑,沉默半晌,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出来,递给裴婴。 “我不会亲手杀你,可我需要给众人一个交待,此药……不会太痛苦。” 裴婴顿了顿,只怔怔望着晏云霆递向自己的那个瓷瓶,刚伸出去的手有些许颤抖,他几乎费尽了力气才勉强止住。 青白指尖轻轻触碰到了瓶身,被凉得瑟缩回去,紧接着裴婴又像怕是他会反悔一样,紧紧将瓷瓶抓紧手里。 他倒出来一枚黑漆漆的药丸,并不去看晏云霆,只喉咙有些紧涩,“若你还惦念着那些年的情分,就将我的尸骨送回大俞,葬在我父母身边。” 晏云霆单手捂住眉眼,哑声应道,“好。” 裴婴将那药丸吞入腹中,腥苦的药味熏得他几欲作呕,不过片刻功夫,肠胃犹如节节崩裂,他从龙椅上跌落下来,无力地倒在地上,喷溅出一口黑红血液。 他半边脸都浸在血里,长睫微阖,灰白的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晏云霆的背影。 裴婴咳出一口血沫,沙哑着说,“晏云霆……我好恨你……” 晏云霆背对着他坐在台阶上,一向挺直的脊梁忽然塌软下来。 身后传来血液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 许久,晏云霆缓缓转过身去,裴婴伏在地上,脸上惨白,仍有黏稠的黑血从唇角滑下。 他上前将裴婴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血痕,裴婴气息已断,湿漉漉的长睫上也沾了血,晏云霆低下头去,轻轻吻上他的眉心,这才叹出一口气。 “自此,你我两清了。” 正华二年,云麾将军晏云霆率军攻陈,宫门破,御林军败。新皇裴婴服毒自尽,大陈江山改朝换代,晏云霆于次日登基,改国号为明熙。 陈国历史……又翻过去了一页篇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我的皇后 夏日的午后炎热而聒噪,树上的蝉竟也不觉得累,一声叫得比一声响亮,像是要把那些被烈阳晒得耷拉脑袋的花草叫醒,吵得没有一刻清闲。 窗户似乎是被人推开了,庭院里的茉莉到了花期,开出白软的花瓣,风带着沁甜的清香卷进屋里,吹乱了他鬓角的发。彡 他尝试着活动了下手指,身体还有些僵硬,之前充斥在心口的窒闷荡然无存,裴婴呼吸轻缓,头脑却渐渐清明,我竟然还没有死? 他睁开眼来,自己许是睡了许久,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连眨下眼睛似乎都要让他筋疲力尽。 裴婴头脑中一片混沌,只怔怔看着头顶的帐幔,一时竟然分不清今夕是何时。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裴婴咬紧牙关,才勉强将头扭过去,宋安换下了往日太监总管的衣裳,正端着药走过来。 他憔悴了不少,也瘦了,裴婴想着,似乎是没有之前那样白胖了。 他回想起宋安之前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 宋安来到床前,正好对上裴婴那双有些暗淡的眼,霎时间眼泪就落了下来,他跪在床边哭哭啼啼抹起了眼泪,“主子,您可是醒了。” 裴婴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后,默然垂下了眼睫,宋安给他喂了一口水润了喉咙,他才攒出几分力气,沙哑问道,“我……怎么没死?” 宋安闻言叹了口气,抹了一把通红的眼角,这才说道,“晏……皇上为掩人耳目,那日给您的其实是妄生丸,吞入腹中气息全无,状若死人……” 裴婴轻轻“哦”了一声,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宋安轻声道,“都快半个月了。” 他有些恍然,自己竟睡了这么长时日。 裴婴无力地蜷了蜷手指,入眼的一切都陌生至极,“这是哪里?” 宋安在他的示意下将人缓缓扶了起来,“皇上说如今局势未定,不能让人发现您还存活于世,原先那永和殿是万万不能再住了的。主子您可还记得当年那片竹林?皇上在竹林深处为您辟了间宫殿,静谧清闲,鲜少有人走动,是个精养身体的好地方。” 裴婴靠坐在床头,低头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指尖,唇边笑意凉薄,“他将我于世间一切痕迹尽数抹除,又把我囚禁在此,你说……他目的何在?” 宋安吭哧吭哧答不出来,半晌后只扭捏小声道,“如今他风头正盛,您有何苦跟皇上过不去,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主子您吗?” 屋外竹影婆娑,隐约还有溪流奔涌之声,裴婴眉尖儿微拧,想起那年年少,与那人在竹林中比剑嬉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二人……早已不是当时心性了。 “让我向他低头?” 裴婴夺过面前的药碗便砸在地上,“那他当日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瓷碗在一袭明黄龙袍前方碎裂,瓷片碎碴四散飞溅,有一枚甚至险险擦过来人的眉骨。 晏云霆愣了一瞬,目光从地上碎裂的瓷碗上挪开,抬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头的裴婴,眼角眉梢迅速蔓延上喜意,快步走到他床前坐下,作势要握住他的手,“晚竹,你醒……” 裴婴将自己的手抽回,他垂下眼帘,漠然将脸扭到另一边,眉心紧拧,唇角微抿,看着是一副极为不悦的模样。 晏云霆一怔,随即敛了笑,只有神情仍是温柔的,“你看你,怎么又闹别扭。” 他坐得离裴婴近了些,却忽然发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依兰花香已经被药味掩盖了下去,晏云霆叹了口气,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怎么没把自己照顾好?” 裴婴忽而抬眼,眼里却半分情意也没有,盛夏的日头正烈,却丝毫融不了他神情的冷意。 “你已经得偿所愿,又何必将我困在这宫里?” 晏云霆缓缓靠近,两人鼻尖之间距离不过分毫,乾元身上霸道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几息之后,裴婴颤抖着别开了脸,要往后退开时却被他一把环在腰间,用力向他怀中拉去。 裴婴落在他怀里,挣扎着抬起脸时,一枚湿漉漉的吻落在自己嘴角,晏云霆将他一缕乱发抚到耳后,“自然是舍不下你,能站在我身边的人,只能是你。” 这话甫一入耳,裴婴瞳孔便狠狠收缩,脑海中天旋地转,浮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有燕晁那张虚与委蛇的脸,他冰凉的舌尖正在缓缓舔舐自己的耳垂,沙哑着嬉笑说,“阿婴,只有你才能做我的皇后。” 裴婴呼吸陡然急促,颤栗着缓缓攥紧晏云霆的衣襟,一字一句咬牙道,“晏云霆,你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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