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霆咬紧了后槽牙,若说当年裴婴对自己没有付出真心,他是不信的。可一想到另一种可能,他的心口就疼得厉害。 如果裴婴当年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他在得知自己的死讯时又该是何种心绪,在燕晁身边的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大军出发前裴婴尚能纵马相送,可他回京时看到的却是那样苍白羸弱的皇后,裴婴大抵是真的对他死了心,决定做好燕晁的皇后。 晏云霆也曾想过,他们两个人......此生或许就这样了罢。 他不知裴婴是从何时起了谋反的心,自从五年前他从北疆杀回帝京,燕晁便对他多有防备,再加上与裴婴的那段往事,晏云霆留在京城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燕晁出自先慈孝皇后之腹,慈孝皇后年过三十才得一子,产程艰难凶险,生下燕晁后便难产而亡。燕晁不比下头那个兄弟结实,故而从不跟晏云霆和燕旭一同习武。 晏云霆前几年在北疆时便常听到天子身体日渐衰弱的消息,哪曾想燕晁竟没有撑过这短短五年。 天色已晚,房里的蜡烛已燃烧至尽头,床边小窗推开一角,秋风徐徐吹入室内,也吹凉了晏云霆的一颗心。 这个时辰似乎整个客栈的人都已经陷入沉睡,他不知在床上辗转了几个来回,却仍然毫无睡意。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他怕惊醒熟睡的鲤儿,起身关上了窗户,又顺势给他掖好了被角。 晏云霆从床上坐起身来,腰间一物落入手中,是自小便跟在他身边的明心。 寂静夜里只听得一声长剑出鞘之音,一道寒光落在晏云霆英挺面容上,这柄长剑随他出生入死数年,浸染了无数敌寇鲜血,可是他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上头也会沾染族人之血。 坐拥皇位吗? 晏云霆双眼渐渐眯起,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这陈国江山能与自己扯上关系,地位荣华与他而言并不重要。晏云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便裴婴这样待他,他却仍然放不下。 他将明心推入剑鞘,若真能举兵回京,那这株小竹子......他要定了。 …… 次日清晨,还在床上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的叶寒栖被突然闯入的晏云霆揪着耳朵提了起来,“叶子!” 他们在路上奔波了好几个月,马车里睡觉可不舒坦,更何况叶寒栖怀里还要抱着个娇软的孩子,好不容易能在床上安安生生地睡一宿,天还不亮就让晏云霆叫了起来。 “哎——” 叶寒栖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朝他抱怨,“晏云霆你不是人!你看眼天亮了吗就叫我起床!” 晏云霆一宿没睡,俩眼下头一片青灰,却瞪得像铜铃,他倒了一杯凉茶给叶寒栖灌了下去,坐在他身边语重心长道,“黎初啊,昨儿你说的那事,我觉得可行。” 叶寒栖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昨儿?昨儿啥事啊?” 晏云霆:“?!” “兄长起得好早。” 早就起身的燕昭推门而入,手里还牵着个没睡醒的小娃娃,鲤儿赖在他身上打哈欠,奶声奶气地抱怨,“爹爹坏,不让我睡觉。” 燕昭抱着鲤儿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晏云霆,“兄长可是想好了?若是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可就回不了头了。” 晏云霆伸手揉揉鲤儿软嫩的小脸,忽然笑了笑,“我命硬,过不惯太平日子,走过这么多条路,也从未回过头。” 叶寒栖终于摆脱了睡意,他揉了把脸,有气无力地鼓掌道,“造反返京大军于今日成立!” 他打了个哈欠,把鲤儿抱紧怀里,“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呀?” 晏云霆缓缓握紧腰间明心,沉声道,“金陵。”
第八十六章 金陵 自从晏云霆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们一行四人便不多做停留,即刻驱马奔赴金陵。燕昭身子骨弱,不能跟他们两个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武人一同骑马,晏云霆无法,只好把才卖了的马车又买回来,燕昭抱着小鲤儿坐在车里,他和叶寒栖纵马走在身侧。 晏云霆粗略地算了算,从帝京奔赴北疆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而金陵山高路远,等到了那南夏,只怕都要临近除夕了。 鲤儿觉得新鲜,不愿意乖乖坐在马车里,他朝晏云霆张开双臂,瞧着是顶可怜的模样,“爹爹抱。” 晏云霆心想,这若是自己亲生儿子,他怕是做不了一个严父了。 鲤儿坐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抓着马匹鬃毛,仰着脸问他,“爹,我们去江南干什么呀?” “当然是给你找个后娘喽。” 叶寒栖拿着酒囊慢吞吞驱马过来,懒洋洋地打了个酒嗝,又伸手在鲤儿的小脸上拧了一把。北疆的酒烈得很,纵是喝惯了烈酒的叶寒栖,双颊也被这烧刀子熏出了一片红晕。 他伏在马背上吃吃地笑,“都说江南出美人,给我们鲤儿讨个年轻貌美的小后娘可好呀?” “别乱说话。” 晏云霆面无表情地拉紧了缰绳,忽然伸手在叶寒栖身下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只听那匹白马嘶声长啸,甩开蹄子向前奔去。 远远地传来叶寒栖一声怒吼, “晏云霆你大爷的!” 晏云霆默不作声地低头给鲤儿戴好了兜帽,心想老子没大爷,我爹是独苗。 原本寡淡无味的行程,因为多了个小孩子而热闹了起来,鲤儿本就处在正淘气的年纪,从前在岭南王府里被欺辱惯了,做事总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谨慎。放在晏云霆身边养了几个月,再加上旁边叶寒栖时不时插科打诨,他也越发活泼了,有时闹腾起来,就连晏云霆都降不住他。 马车踏过北疆的沙石,等到穿越大半个地图,临近南夏边境之时,秋天在不知何时已悄悄过去。冬日微冷,秦淮河畔落叶堆积,入眼之处皆是灰白一片,晏云霆缓缓呼出一口白雾,握着缰绳的双手早已没了知觉。 冬日冷起来是不分南北的,只是金陵与北疆不同,北疆的冷是寒风裹挟着黄沙,宛如刀割一般的疼,而金陵的冷,却是如同润物细无声,点点滴滴渗透进人的骨子里。 晏云霆找了一家客栈,叶寒栖跟着店家去马圈栓马,燕昭将马车小窗掀开一角,满脸忧色道,“兄……元徽,鲤儿身上烧得滚烫,还是快些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鲤儿年幼,在外头和叶寒栖玩闹了一身汗后觉得热,兀自脱了外头的小夹袄,又让南方的寒风一吹,整个人便烧成了一块碳。他从昨晚就哼哼唧唧说不舒服,这才半天的功夫,竟然就烧起来了。 孩子身体弱,晏云霆不敢耽搁,往柜台上拍了一锭银子要了两间上房,他从燕昭怀里接过脸烧得通红的鲤儿,急匆匆就往楼上走,还不忘嘱咐店家,“我们初来金陵,劳烦您帮忙找个大夫。” 鲤儿烧得难受,蜷在晏云霆怀里晕晕乎乎地哼唧,晏云霆筋骨硬得很,抱得鲤儿也不舒服。 他挣扎着向燕昭伸出手去,渴望再回到那温香软玉般的怀抱中,“爹......阿爹抱......” 燕昭摘下兜帽,急忙伸手握住鲤儿滚烫的小手,“鲤儿乖,阿爹在呢。” 那收了赏钱的客栈掌柜打量了这新住进来的客人一眼,那抱着孩子的乾元高大英挺,怀里的孩子模样跟他有三分相似,而旁边跟着的这年轻小公子敲着相貌也是顶好的,只是分辨不出是坤泽还是中庸。不过方才听那孩子叫他一声爹,再看这不凡的模样,想必是个坤泽无疑了。 在路上他们怕被人识破身份,便伪装成前去金陵拜访亲戚的一对年轻夫妻,晏云霆和燕昭做了十来年的兄弟,这会儿若是扮作夫妻着实有些尴尬。 但他和叶寒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心想尴尬就尴尬了。 鲤儿被埋在被子里,紧闭着双眼艰难喘息,纤密的睫毛上挂的满满都是眼泪,他紧紧抓着燕昭的手,紧着嗓子跟他抱怨,“阿爹......好难受......” 燕昭顾不上脱下身上的外衣,暖热了自己的手后就把他抱紧怀里,“鲤儿再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 店家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大夫,鲤儿不过是染了风寒,一副药下去烧就退了四五成。送走了大夫,晏云霆回到房间,叶寒栖自打来了金陵就不知跑去哪儿玩了,他那么大的人兴许也丢不了。 鲤儿喝了药就睡了,细软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潮呼呼地粘在额头上。燕昭在床畔坐了许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乖巧稚子,他用指腹轻轻揉按孩子晕红的燕尾,抬头看了一眼负手站在窗前的晏云霆,将心底里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打过了今年除夕,鲤儿就要满六岁了,这孩子……长得同裴婴越发像了。 而在距离金陵几百里外的陈国帝京,正在飘落今年的第一场雪。 裴婴方下了朝,雪天地滑,他腿脚又有些残疾,便传了步辇过来,那几个抬步辇的宫人也怕脚滑伤了天子,是以不敢走快。待步辇停在永和殿门口时,裴婴已在上头短短地眯了一会儿了。 察觉到轿停,裴婴才缓缓睁开双眼,脸色如同外头冰霜一般雪白,模样是冷峭漂亮的,只那双眼冷得瘆人。 宋安为他递上手杖,裴婴撑着手杖在雪地中蹒跚,空出来的那只手极小心地护着大氅下微隆的小腹。 待进了屋里,他全身都让炭盆暖和回温,宋安端上一杯热牛乳,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逃出去的那位,今儿已抵达南夏金陵。” “哦?” 裴婴不喜牛乳腥味,将它推远了些,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把玩手上那枚翠玉扳指,淡色双唇浅浅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由着他去,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八十七章 横林摇落微弄丹,深渊萧条作小寒。 陈国帝京的雪未曾飘落到金陵这里,浓郁秋色已渐渐淡去,转而为来的则是越发刺骨的寒冬。鲤儿病了几日,成天窝在燕昭怀里犯懒,燕昭也疼他,恨不得连吃饭都一勺勺喂进他嘴里去。 晏云霆过了初时养孩子的新鲜劲,觉得不能再这般放任他下去了,想当年他自己在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跟着燕晁燕旭去上书房读书识字了。 他想着自己既然应了这孩子的一声爹,就得有当爹的样子,晏云霆白日里和叶寒栖去金陵城中寻找张泰初的下落,燕昭便留在客栈里教鲤儿读书识字。 鲤儿开蒙晚,但好在聪颖机灵,没几天已经能识得好几个字了。晏云霆看着摇头晃脑背着千字文的儿子高兴,将孩子夹在胳肢窝底下,带着他到院子里要教他习武。 谁知这小子让叶寒栖和燕昭惯得越发娇气,马步还没扎稳就红着眼圈说累,晏云霆本想学着燕泓风管教自己那般,谁知对上鲤儿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就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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