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却忽然有了动静,那乌鸦眼珠子一转,惊得扑扇着翅膀发出一声怪叫,那堆尸体怎么还会动! 叶寒栖满手污秽,甚至那白净的脸上还蹭上了一抹血痕,他将衣袖挽起,咬着牙忍着恶臭在尸山里翻找。距离晏云霆吞下妄生丸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再晚一点、再晚一点...... 叶寒栖眼眶微红,期间他不知踩断了多少挂着皮肉的枯骨,费力地搬开一具又一具的腐尸,“将军、将军......” 他喘着粗气把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挪到一边,终于看见了晏云霆被压在下面的身体,他脸上盖的那条锦帕已经让血水染上污渍,像一块抹布一样皱皱巴巴。 叶寒栖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残肢,将晏云霆一点一点从尸山中拖出,他抖着手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他的脸,他略懂医术,虽然只知皮毛,但分辨两个穴位还是手到擒来的。 他从绑腿中扒出一根银针,刺入晏云霆印堂和神庭,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他终于从这人的脖颈摸到了微弱的脉搏起伏。 叶寒栖重重舒出一口长气,抬肩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顶着双红彤彤的眼气不过似的在他肩上砸了一拳,“娘的,还真让老子过来刨你!”
第二十三章 初遇 所有事情都开始于七年前的那个春天。 元成二十四年春,俞国裴婴抵陈。 那年俞国突发洪灾,灾民等不来救灾银两,自发集结了起义军攻向皇城。俞国地处西南,本就没有陈、夏两国疆土广阔,这一仗俞皇近乎倾尽国力,却仍是不敌气势汹汹的起义军。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陈国,为此还将俞皇幼子作为质子送往。 车队是在冬末时节离开的俞国京都,等到了陈国时,正是春色正浓的时候。 就在距离帝京城门二十里之外的官道上,阴雨并未波及到这里,还正是天碧云白的好天气。 又有墙头千叶桃,风动花落红簌簌。 郊外的官道两旁,这个时节桃花开得正好,一路上如烟似霞,倒映在人的瞳仁里,竟像是要把双眼都染上绚烂的颜色。 春意一路从两国边界里追到帝京,平整宽阔的官道之上,恰有一行车队徐徐前进。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少年一身云峰白外衫,正斜靠在车厢中闲闲翻看一册古籍。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身形单薄而修长,柔嫩得像溪边刚抽芽的柳枝,少年容颜可堪入画,眉间坠了块白润暖玉,人是嫩生生的漂亮,只是终究还是年纪小,再惊人的容貌还是让那几分稚嫩给压了下去。 马车颠簸,少年看了一路的书,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干脆用桌上茶杯压住了翻飞的书页。 这时车外小厮忽然提声说道,“殿下,再往前走上二十里便是帝京了。” 马车小窗忽然被人从里到外推开,少年竟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细软的长发被春风吹得四散飞扬,发间带有隐隐依兰花香,拢发的五指纤细白皙,根根都像白玉雕琢而成。 他扒着车窗向前望去,帝京城门已是隐约可见,车外绚烂春景依次入目,少年有些欣喜,“走了这么久,可算是到了。” 小厮苦口婆心地劝告,“您还是先坐回去吧,再仔细跌出来了,若是在身上留了疤,陛下和娘娘指不定怎么责罚奴才呢。” “我偏不。” 少年娇俏地横他一眼,竟直直从马车中飞身而出,跃在了旁边一匹通体幽黑的骏马背上,他一夹马腹,黑马嘶鸣一声就高高扬起前蹄。在一人一马身影消失之前,他扭头同小厮嬉笑,“我先行一步,到时你们去帝京城中寻我便是了。” “诶——殿下!” 飞奔的马蹄重重碾踏过飘落的桃花,少年纤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团晕染开的浅粉深红之中,只留下了身后一驾空空如也的马车,细风裹挟着嫩粉桃花卷入车厢,落在小桌上一杯已放凉了的茶水中,桃花漂浮在水面上打着转,不一会儿就沉了下去。 因着这段插曲,他们直到第二日才得空进入皇城面见陈帝。 谁知陈帝国事繁忙,并未有空闲功夫与少年见上一面,只是下了道旨意,匀出一座宫殿供他居住。 少年乐得清闲,他本就不爱受人拘束,才接下了圣旨,他便朝过来宣读旨意的宫人眨眨眼,“贵国桃花酿名动天下,孤也有所耳闻,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尝呀?” 那宫人先是一怔,继而拱手笑道,“殿下既然开了口,那咱们做奴才的岂能有不应的道理?” 四五坛用以红纸塑封的桃花酿被送入了他所居住的永和殿中,少年嗜酒,一见美酒便笑眯了眼。永和殿紧挨着皇后所居的顺宁殿,不过陈后早逝,陈帝哀念发妻再未立后,那顺宁殿便这样空了出来。 顺宁殿外有一棵桃树,如今桃花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半边天空都被这桃色染红了。少年饮多了酒有些微醺,摇摇晃晃地抱着酒坛坐在了桃树前的一方青石板上。午后阳光正盛,树荫供他一片清凉。 少年醉醺醺地靠在桃树上,仰头去看那一簇簇红粉娇客,他懒懒打了一个酒嗝,唇色沾染了酒水,鲜艳得如同清晨犹带露水的蔷薇。 这时有人经过,少年自幼习武,耳力也是一绝,他撩了微烫的眼皮望过去,却见两名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一人身穿赤金四爪蟒袍,五官周正,只是瞧着气色不大好,眼下青灰略重。少年眼一眯,目光在他所穿蟒袍上打了个转,猜出了来人身份。 陈国太子燕晁? 他又看向旁边那人,肤色略黑,模样倒是俊美,他目若朗星,鼻若悬梁,不过气质倒是冷了些,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更为他增添一份杀伐之气。 他却是猜不出这人身份,索性不去理会,只摆摆手提声道,“麻烦让让,挡着光了。” 燕晁乍一见这少年先是一怔,继而将眼神落在他湿润的嘴唇上,他从未见过绝色如他这般,那一瞬呼吸都停滞了一拍。 他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打量他,“你是何人,为何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 少年脸上被酒意晕出一抹潮红,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燕晁一把捏住了下颌。 “放肆!” 少年大怒,他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若是在俞国,这人怕是要被他用剑斩下腕骨。他丢了酒坛在地,酒水卷着落红浸入湿润的泥土,少年钳住燕晁手腕,只见一道残影掠过,少年已轻而易举地将燕晁钳制在身下。 他扼住燕晁脖颈,咬着牙厉声道,“大俞尚在,孤还容不得你们这般轻贱!” 燕晁这时哪听得进去这些,他是一国太子,何时被人这般压在身下欺辱,他恨声呵斥,“晏云霆!你是瞎了吗!” 身后劲风袭来,少年松手避开,来人功夫了得,他勉强与之对上十招便落了下风。那人动作极快,花影斑驳中,他只看见了一双锋利如刀锋的眼。 少年最终不敌,被他掐住脖颈摁在树干上,树身震颤,桃花纷纷落下,犹如下了一场粉红的花雨。 隔着这层雨幕,晏云霆才真正看清了这名少年,他肤色雪白,唯有双颊晕开嫩粉,原本鲜艳的双唇被他咬得没了血色,只有那双眼是倔强的,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活像...... 活像一头不服输的小狼崽。 一枚桃花落在他肩上,是难得的一抹艳色。 晏云霆盯着少年双眸,低声问他,“你是何人?” 少年从牙关中挤出一丝冷笑,艰难地抬起下颌,一字一句寒声道: “我名裴婴。”
第二十四章 醉酒 初遇的经历着实算不上是很美好,陈帝燕泓风得知燕晁戏弄了裴婴,晏云霆更是直接动了手,也是罕见地动了怒火。先是关了燕晁在东宫反省,之后又亲自打了晏云霆手板,再让他去跟裴婴赔礼。 裴婴和他打了这一架,正是上火的时候,他肤色极白,皮肉又嫩,让晏云霆掐那一下就泛上了青紫。 跟着他从俞国过来的宫人何曾见过自己主子受过这等委屈,乍一见他脖颈处的淤青就软了腿,抽抽噎噎掉起了眼泪,“殿下来这陈国......真是受了大罪了。” 裴婴脸色阴郁,微微抬起下颌,对着铜镜去看自己身上留下的那道痕迹,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瘀痕,随即倒吸了口凉气,“嘶——” 他心情烦躁,赶了那些宫人下去,手边是刚端上来的冰镇梅子茶,本来想着抿一口压压火气,只一口就酸得他拧了眉。 裴婴心道来了这陈国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恼得在殿中团团转,最终还是气不过,把那茶盏咣当一声掷在地上,瓷片飞溅了一地。 “那可是羊脂玉制成的茶盏,价值千金。” 裴婴一怔,便听见一道低沉男声从窗外慢悠悠传来,此时正值盛夏,殿中还摆放着冰盆,四面小窗都被竹竿撑起透气。 裴婴从西暖阁的窗户里探出头去,就见昨日才和自己打过一架的人正坐在外头一棵桃树上,一腿支起,一腿垂下,玄色衣袍上落了点点绯红。 “关你何事!” 裴婴双手一撑窗沿便弓身翻了出来,他站在桃树下仰着头看着坐在树上的男人,“不过千金,还不抵孤一月给宫人的赏钱。” 晏云霆垂眼打量他,裴婴被他这冷冷清清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又觉得他在上,自己在下,这样的姿势着实没气势了些。 裴婴一插腰一仰头,抬起张俏生生的小脸,“你,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晏云霆站起身来,脚尖一点树枝便跃了下来,刚好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他在那树上坐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桃香,裴婴望着他发间夹杂的一片桃花瓣,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晏云霆天生长了张木头脸,他低头望着裴婴,十来岁的小皇子稚气未脱,浑身都是天真耿直的娇气劲儿。很少有人会这般直接打量自己,晏云霆干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麦色肌肤上微微漾起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他把自己从刚才就一直抱在怀里的酒坛递给裴婴,生硬道,“昨日,是我不对。” 裴婴这才想明白,原来晏云霆竟是来向自己道歉的。 他别开了脸,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酒坛,少年轻轻咬着牙,似乎还在怄气,“真当孤是好收买的?什么酒也敢随意呈到孤面前来?” 晏云霆闻言也不恼,只动手撕开了封在酒坛上的红绸,霎时间便有浓郁酒香传来,酒香中还隐隐夹杂一缕荷香。 “荷花蕊。” 晏云霆神色漠然,将开了封的酒坛递给裴婴,“埋在地下已有十五年。” 裴婴闻到酒香早已心动,只是还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他接过酒坛,抬眼便看见晏云霆已有转身要走的架势,忙提声叫他,“哎!燕、燕......” “是晏。”晏云霆扭头拧眉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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