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轩说:“指挥使已经二十有五了,对吗?” 岑闲将花枝随手放在树杈子上,“是,再过几日,就二十六岁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魏轩将手放在腰间,“你才这么高。” “现在已经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了。” 岑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来:“王爷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并不惊讶魏轩能认出他,这位老王爷比他的儿子魏琛聪明得多,又与少时的他熟悉。再加上早年在锦衣卫之时,他也和林术去过几次魏轩那里,当时年少,有时候掩饰不过,被认出来也实属正常。 他并不担心魏轩会把他的身份说出来。 因为说出来也没用,如今几乎没人能在明面上动得了他。 魏轩叹了一口气:“你第一次和林术去王府的时候,我觉得你眼熟,后来去逼问林术,才知晓你原来没死。” 岑闲的笑敛了敛。 他沉下眼:“魏叔叔,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梅林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剩下落雪声。 “昭王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早已尘埃落定,若他和王妃在世,应当也不愿意你困顿于此,”魏轩慢慢说,“你同他非亲非故,又舍命救了他的孩子,你不欠他们什么。” 他看着岑闲长大,知道面前的人受了很多苦。他不愿看见岑闲满身伤痕,把一辈子都耗在这条几无光明的路上,耗在这座皇城里面。 “飞鸟不该困于楼阁和仇恨,”魏轩继续道,“你本该是个恣意的人。” 这个人外表温和,心中却燃着火,明明应该恣意欢快,被小世子,也许现在会是王爷,拽着出去玩。去东海、去大漠、去江南,在小舟上听落雨声声,戏游鱼,喝烈酒。 而不是困囿于前尘往事,困囿于回不来的人。 “魏叔叔,我没有困于楼阁与仇恨,是我甘愿留在这里,”岑闲的声音很轻,“报昭王与昭王妃一粥一饭之恩。” “若没有他们,当年江南荒灾,我早已化为一堆白骨。” “至于我是眼中钉肉中刺也好,不得自由也罢,皆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他忽而笑了笑:“魏叔叔不必忧心我,殿下就有够你忙了。” 岑闲说完随手将梅花枝拿下来,紧了紧披风走出梅林。 “魏叔叔,风雪大,我先回去了。” 而彼时距离京城还有几百里的地方,朔望还在死命赶路,由江南到上京,平日里披星戴月疯了般赶路也要三日才能到上京。好在朔望骑的是千里马绝影,够快又够有耐力,不然属实够呛。 绝影这几日一直在跑,累得直喘气,这会儿有些不愿意动了。朔望下马让它休息,安抚地摸了摸绝影的鬃毛。 他没带水,蹲在地上像个没人要的枯草,胡乱捡了块雪塞嘴里,冰凉的雪水在温暖的口齿中化开,朔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京还在远处,朔望只坐了一会儿,又骑上绝影往上京那边赶过去了。 指挥使府里面岑闲皱着眉头喝完苦得要命的药,点着灯看了会儿书,便困起来了,他头一偏,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熄了灯火,指挥使府陷入一片寂静。 一支梅花枝放在了案几上那个斑竹笔筒上面。竹筒底下按着一张宣纸,宣纸上面写着一句话——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第二日清晨,天光刺破黑夜,岑闲从床上醒来,用一根发带草草绑起自己的长发,而后披衣起身。 清早比夜晚更冷,他一边咳嗽,一边打开了房门,而后愣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肩膀上堆满了雪,眉眼间凝结了霜,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漂亮的桃花眼在门开时微微一动,眼神落在了岑闲身上。 他眼神布满血丝,眼底下有明显的青黑,下巴显出青青的胡茬,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休息。 岑闲眼睛微微睁大:“朔……” 话未说完,朔望向前一倒,岑闲手忙脚乱接住他,冷雪灌进岑闲的脖颈,他昏在了岑闲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摘自柳宗元的《早梅》 以及朔望同学,碰瓷行为不可取; 【蠢作者指指点点jpg】 蠢作者因为最近比较忙,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如果更不了会挂请假条—— 感谢小可爱们的喜欢——
第31章 离心(五) 小六请来的大夫给朔望诊了脉, 大夫乐呵呵地说没事,年轻人劳累太久,又乘着风雪, 染了点风寒而已, 而后开了几贴药方就完事了。 朔望睡得并不算好, 眉头紧紧皱着, 好似做了噩梦,整个人不安地蜷缩在一块, 像是被人扔在了街角巷里的野狗和小猫,还被淋了一身雨水, 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角,不肯睡又因为太累合上了眼睛, 怎么休息都不安稳。 岑闲坐在塌边的竹椅上,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存心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小混蛋给扔到雪地里面自生自灭,但是一想到刚才开门时朔望那安静又有点受伤的眼神, 他又不舍得了。 真是造孽! 朔望跑了多久来到的上京,他一概不知, 在他门外淋着风雪站了多久,他也不晓。 这么冷的天,雪落得如此大, 他也敢什么不带就跑过来找人,明明还是小世子时候,人挺乖的,喝了酒还要娇气地要自己背。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养出来的这种野性子…… 岑闲一边想一边叹气,目光落在朔望身上, 手指轻轻伸出去, 在朔望眉骨上面描了一下。 他没敢碰, 怕把这混小子给吵醒了,只虚虚一晃就拿开了。 昭王和昭王妃都是好相貌,朔望长得也好,只是同他们二人都不怎么像,唯一相像一点的就是昭王与朔望都是桃花眼,漂亮得很。 房内炭火噼啪响,岑闲看着朔望的睡颜,竟然也生出一丝睡意来了…… 他靠着竹椅,闭上了眼睛。 。 。 。 早春的国子监,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坐在书桌前写字。站在上首的监正手捧着书,声如洪钟地讲课。朔望坐在下首拿着毛笔,蘸了点墨水在宣纸上面写写画画。 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拿着棋子下棋的人,朔望画技不好,灰黑色的人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大概的形状。 下课之后,李家的小公子探个头过来,刷啦一下将那张纸抽走,啧啧道:“阿朔!你画的是谁呀?是不是喜欢上哪家姑娘,偷偷画人家啊!” 朔望想将纸张抢回来,奈何身量不够高,抢不到,只能叉着腰气道:“这是我哥哥,你把我的画还给我!” 李家小公子笑嘻嘻地拿着纸笑:“诶,你的那个小伴读,满脸红痕的丑八怪?” “送给我我都不要。” “不许你这么说他!” 朔望气红了眼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扑了上去,和李家那小子扭打在一起,十四岁的朔望个子没人家高,力气没人家大,但凭借着一股子狠劲,竟然也把李家小子给揍哭了! 监正看他们打架,气急败坏地罚了他们,朔望被罚跪在院子里面思过,一直到岑闲来接人。 岑闲戴着黑金色的面具,站在廊下叫了他一声。 “阿朔。” 朔望猛地抬起头,欢天喜地扑进岑闲的怀里,下巴勾在岑闲肩膀。 “怎么鼻青脸肿的,”他听见岑闲在他耳边说,“和人打架了?” “有人说你坏话,”朔望低低说,“我不许别人诋毁你。” “我的确长得难看,”岑闲一眼就能看透朔望因为什么打架,“不讨人喜欢。” “谁说的!”朔望差点跳起来,“你是全天下我最喜欢的人!” “我保护你,”朔望说,“谁说你我揍谁!” 岑闲墨黑的眼眸闪了闪,带着点笑意,他并不在意这孩子气的话语,也不知道朔望说的是不是真话。 但此刻他是由衷地开心的,在这一刻,他是被人珍视的。 他们并肩走回家,但是走着走着,场景昏暗,朔望走入一个不熟悉的地牢。 不透光的牢房里面,朔望正站在行刑处旁边,他脑袋有些发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行刑处被吊在刑架上面的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不大,似乎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喊了。 朔望抬眼看去,刑架上面的人也看着他。 岑闲布满鲜血的脸庞骤然闯进他那双桃花眼里面,他呼吸一滞,慌乱地上前想要去把岑闲接下来,手却穿过了岑闲的肩膀,他碰不到眼前的人。 岑闲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墨色眸子变得冰冷,像是掀起来的风雪。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你快活了十年,有想过我被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你这个骗子。” 朔望惊慌地摇着头—— “我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 朔望满头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雪色透过窗棱照进来,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面,岑闲靠着竹椅休息,面容比雪还要白。 朔望喉结滚动,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岑闲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做噩梦了?” 他在朔望坐起来的时候就醒了。 朔望茫然地点点头,情绪还陷在刚才的梦里面,眼前的岑闲与梦境中那张布满鲜血的脸重合在一起,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岑闲冰凉的声音与梦中的语气重叠起来:“醒了就走吧,我说了我不想见到你。” 朔望恍惚了一下,头疼得要裂开,声音里面带了尖锐而急切的质问:“既然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扔在雪地里,让我死了就好,雪一埋,你就一辈子也不用见到我了。” 岑闲:“……” 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一句话能呛六个人的指挥使大人被一个江湖客的话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你杀了我吧,”朔望尽力压下颤抖的指节,抬头看着岑闲,低声说,“不然我一辈子追着你走……” “你不是后悔吗?我这条命够不够抵你的后悔?让你畅快一点?” “不够也没办法了,”朔望扯了扯嘴角,自问自答道,“我只有一条命,要不你多刺几刀,撒撒气?” “胡闹!”岑闲被朔望的话气得不轻,“我——” 他张口想要把朔望狠狠训一顿,话到嘴边看见朔望颤抖的手,心像是被重重挠了一下。 是我同他说的后悔,岑闲心道,我让他伤心了。 “那你待如何?”岑闲看着朔望的眼睛。 “我要留下来。”朔望轻声回答。 “不行。”岑闲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朔望安静地看着岑闲一会儿,从床上下来,随手抽出了放在床边的长匕,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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