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闲不爱吃,糕点放在案几上门边冒出一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对着他喵喵叫了几声。 外人传言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指挥使看了看那小黑猫,那猫一见他望过来,就亲昵地跳过来了,用毛绒绒的黑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岑闲叹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猫脑袋,勾了勾小猫的下巴,小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漂亮的兽瞳眯起来,翻个身朝岑闲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我鬼憎人怕,”岑闲声音极低,“你怎么总是不怕死地凑上来?” 回答他的是小猫喵呜一声,用粉红色的舌头浅浅地舔了一圈他的手指,然后用牙齿轻轻磨了一下。 岑闲经不住失笑,将那价值不菲皇家御膳房做出来的点心,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喂给那小黑猫。 远处天际炸开几朵铜绿艳紫的烟花,照彻整个上京城。 也照彻房中案前的孤灯残影。 而浩瀚无边的原野,朔望踩着雪地,戴着一顶草帽,在黑夜里行走,还未回鞘的横刀上滴着鲜红的血。 面前惊诧的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脖颈的伤口深深,刚好能放进半边横刀。他踉跄几下,抽搐着倒在了雪地里面。 远处有狼群嚎叫,他眉眼森冷,拖着已经断了气的人走了几步,又给扔在了雪地。 他嘴里咬着那根串起赏金令的铁丝,用空着的手扯下已经画上朱批的赏金令骑上绝影,继续往下一个目标那里赶去。 到了夜半时分,朔望终于斩杀掉最后一一个人,连脸上的血迹都不清洗,一脸凶神恶煞地往索命门那边赶。 到了江南街道,他压低帽檐,又不敢从正门进去,找了个墙头翻进去,把刚买回来的竹叶青放到蔡老头窗边,然后摘掉帽子回自己的寝屋。 前边的正殿,还有几个没睡着的人在守夜,朔望不往那边去,绕了个远路走,经过了叶迢居住的小院。 那院子门开着,朔望不经意望了一眼,看见叶迢在院内跪着,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牌位,昏暗的烛火光照出了上面刻着的字—— 昭王魏氏以诚……之灵位…… 朔望不由自主地,低声念出了这几个字,正跪着的叶迢听到动静,慌忙起身想要将那牌位收起来,下一刻手就被朔望死死攥住。 叶迢挣脱不开,看向朔望想叫朔望放开,话未出口,见朔望眼底猩红,脸上的血凝结发黑,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叶迢被吓得一激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恶鬼语气凶狠:“谁要你供奉这个牌位的!!” 叶迢冷静了一下,磕磕绊绊道:“我……是我父亲。” 朔望一愣,叶文章? 叶迢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来:“我父亲,自……自昭王死后一直供奉这个牌位……后来他被……被处死前,要我得救以后,也要继续供奉。” “我也不知晓为何,”叶迢说,“但此乃我父亲遗愿……我定会完成的……” 朔望松开了叶迢的手,将那牌位抢到手里,恍惚地出了门。 叶迢不敢上前去问他拿,只能在原处急得掉眼泪,看着朔望走了。 叶文章……叶文章…… 他曾经是昭王部下,朔望还是世子的时候,还叫他一声叶叔叔。 甚至于昭王还想让他和叶迢定娃娃亲,只是当时他黏着岑闲,觉得一定娃娃亲就不能和岑闲一块了,怎么也不肯同意。 但是后来,昭王私藏甲胄的事情,也是叶文章和几个昭王部下爆出来的。那些部下……现今非死即伤……有大半是…… 锦衣卫的手笔。 朔望心口一疼,仿佛血都倒回去了! 混沌的记忆里面,他想起带着叶迢下江南的时候,他若有所思问江浸月:“那岑闲劫她,也是为了她身上的秘密吗?” 彼时马车里面,岑闲睁开眼,像是在看着他,声音平静说:“不,想要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我救她,不过为了兑现一个承诺。” 所有的事情堆叠在一起,被一条线串起来,朔望双眼越发红,他知道只要自己抽掉这条线,一切的事情都会展现在他面前。 岑闲救叶迢,是为了一个承诺,他用这个承诺换了什么东西? 当年昭王府没有人相信昭王会私藏甲胄,朝廷上也对此非议纷纷。私藏甲胄,这是谋逆的大罪!昭王魏以诚十几岁就带兵守着边疆,他会反吗? 可是证据确凿,先帝下旨抄了自己弟弟魏以诚全家,以儆效尤。 自此此案封尘,再无能见天日的时候。 岑闲如今是权臣,他想要什么没有,即便是兵马,他也有北大营和锦衣卫,他还能和一个阶下囚交换什么呢? 他同叶文章交换的……朔望死死抓着牌位,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是关于自己父亲昭王一案的事情。 岑闲想要为当年的昭王沉冤昭雪么? 他快步跑回自己的寝屋,将自己父亲的牌位端端正正放在了桌上,哆哆嗦嗦在牌位前点了一盏灯。 昏黄的灯火照量漆黑的牌位,还有朔望几无人色的一张脸。 所以呢?为什么赶他走?是怕上京之大,有人认出他是昭王府的余孽么?! 我要问清楚他,朔望冷不丁想,就算逼,我也要逼他说。 朔望抓住自己摆在桌前的横刀,转身出门了! 白马绝影在半夜发出一声嘶鸣,索命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朔望已经消失在巷尾。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将话筒递给朔望:咱合理讨论,您真的敢并且舍得逼问人家嘛? 朔望:…… 现在压力来到了指挥使大人这边——
第30章 离心(四) 大年初一的夜晚, 岑闲依照圣意进了宫。 这日他穿了一件以银线缝缝着云纹的锦绣白蓝衣,外边披了件白色的披风,领口缀着柔软的白狐毛, 衬得他肤色越发白, 那双墨色的眼眸也被衬得如未掺水的浓墨般漆黑。 他那头黑色的发丝用一根通透碧绿的簪子给挽起来, 墨发倾泻而下, 披在后背。 国宴按长幼尊卑来坐,岑闲面西坐东, 他上首只坐了老王爷魏轩,下面则坐着景王魏琛, 地位之尊贵可见一斑。 他都坐在皇亲国戚那一行列之中了。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还有许多官员带着家眷过来。 安宁侯府只来了江与安一个人, 江浸月只是庶子,是没有机会来国宴落座的。 江与安坐在岑闲的斜对面,朝着岑闲点了点头。 岑闲也同样点头予以回礼。 不过多时, 人便都来齐了,太后于高坐之上举杯邀众臣共饮, 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大殿内舞女穿着轻薄的纱衣,画着精致的妆容,甩着水袖跳着舞,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看着她们拍着掌叫好。 岑闲没胃口吃东西,舀了两口软糯的鱼粥就不动了。魏琛给他递了个酒杯,眼睛眯了眯:“指挥使没胃口,不如来陪本王喝酒。” 岑闲接了瓷杯,抿了一口:“殿下这几日结案, 风头正盛啊。” 陈相于一案告结, 这位曾经与魏琛, 岑闲三分朝政的大丞相因为同突厥那边走私,落得了个身死牢狱,全家被抄的下场。 但碍着他的妻子是长公主魏长乐,于是便只斩了除妻族以外的族类。 他走私数额之大令人咋舌,魏琛打开陈相于府中库房时,那些金银财宝,虎狼毡皮堆满了整个房间,有些皮毛玉石久居这里,蒙尘的蒙尘,溃烂的溃烂。 这些金银财宝最后全充了国库。 与陈相于走私之事有关的官员也是杀的杀罢的罢,短短几日之内,朝堂就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还真是新年新气象。 焕然一新啊。 而结了此案的魏琛,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已然和岑闲快要齐平了。 “但此案仍旧蹊跷,”魏琛将酒杯放下,“究竟是谁要杀陈相?况且此人竟有如此通天之能,连指挥使的锦衣卫都进得去啊!” 魏琛这话看似是在说那幕后之人有多神通广大,实则明里暗里骂岑闲的锦衣卫防守不当。 岑闲懒得计较魏琛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将那酒壶提起来,给自己满上,一边倒一边问:“殿下将消息送往突厥了吗?” 魏琛说:“送了,只是山高路远,等消息送到,再等突厥派人过来,还需两个月的时间。” 酒满则溢,岑闲适时停手:“殿下的人马可要小心些,别被幕后之人派人杀了。再有,若是信送到了,突厥同意交换,您可得看牢了那位关在你那的霍勒,他一旦身死,我们得不偿失。” 魏琛嗤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同身边的大臣聊天去了。 魏轩坐在他上面,有些尴尬地小声道:“指挥使别和他一般计较。” 这位老王爷和他儿子不太一样,对岑闲总是客气得很,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长辈的关心和爱护来。 岑闲尊敬他,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岑闲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高台上的太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岑爱卿。” 穿着端庄威严的太后娘娘脸上含着一丝较为僵硬的笑意,对着岑闲遥遥举起了酒杯。 太后赐酒,隆恩可见啊! 岑闲举杯遥对。 底下的大臣顿时鸦雀无声,有几个见岑闲竟坐着给太后敬酒,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敢坐着给太后敬酒?这岂不是大不敬之罪!”有大臣小声道。 “指挥使刚才说是身体不适……”有人低声回答说,“就不站了。” “嘶……他不怕都察院的人参死他吗?!” “都察院参了那么多本子,也没见太后接下,他天潢贵胄,手里又是锦衣卫又是北大营,谁敢动他?” “上次都察院御史参他三本,不是被他当廷驳斥了么?” “后来御史还被太后斥责了。” 有人愤愤不平:“他这般心思狡诈的人,若不是权势过重,早就被杀了,还能有现今的隆恩?” …… 岑闲不胜酒力,且喝酒上脸,此刻脸已经红透了,他撑着桌子站起身,跟太后说要出去吹风。太后也不敢拦他,只能由着他去。 宫中景致甚好,御花园里面种着大片大片的红梅,此刻正迎着冬风,凌霜傲雪地开着,暗香浮动,环绕在这一片梅林。 岑闲站在梅林之中,小六站在林子外等着他。 四周静悄悄的,岑闲折了一枝开得茂盛的红梅,听见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岑闲转身看向踏雪而来的人,赫然发现是老王爷魏轩。 魏轩现今已经老了,头发斑白,完全没有岑闲当年在昭王府时见到人时的孔武有力,他年迈的身躯在雪夜里面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看着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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