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沈先跳了起来,两步跨到他跟前,“你当我三岁小儿瞎糊弄?鞭痕是自上而下的,任凭你武功再好,就算能反手抽自己,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嗯?原来,他不笨啊。念头方起,苍泠楞了楞,赶忙挥去这不合时宜的感叹。 “我说是就是。”强硬,几乎无理地仰头面对,苍泠抢在他先:“虽然师父不在,师门的规矩不可破。我不该去找月公子,不该与当官的往来,更不该……”倏然住嘴。 沈先注意到他眼中刹那的慌乱,“更不该如何?”一手撑在桌角,一手板正想要逃离的肩膀,压低了身子,“你到底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越逼越近,甚至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气息。苍泠撇过头冷哼道:“更不该差点图谋去闯北镇抚司。幸好没闯,不然失败了陪你蹲大牢不算,还要被你一顿数落。狼心狗肺。” “谁要你去劫狱?”沈先瞪他,“真当自己武功盖世天下第一?更何况,说不定我本来可以没事,你一来,到最后莫名其妙落个罪名,反倒一起搭进去。你冤,还是我冤?” ……他想撕了这张嘴。 不过,心头紧绷的弦兀地松了。应该,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没说实话。” 吐了半口的气硬是生生咽回,苍泠气急败坏地发现眼前这个世家子,真他妈难弄。 “随你。”算了算了,爱信不信,他是真累了。又困又累,实在没有心思再同他纠缠。 身影突然压下,“你做什么?”苍泠考虑着再近些就抬脚—— 扶着他的肩膀,沈先弯腰侧身打开了凳子旁的竹箱。是苍泠卖书摆摊时带在身边的那个。 余光瞥见抓起的小瓷瓶,苍泠不由反对:“不是上过药了,你要抹几遍?” “不是我。” “该不会舍不得了?” “……我没你那么抠搜。” 随手拖过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沈先打开瓶盖,“脱衣服。” …… 最终,苍泠以压倒性的气势将他赶了出去。代价是,桌毁床塌,一屋子的狼藉。 临行至小院门口,沈先又驻足不前。 苍泠只觉后槽牙痒,自己的拳头又硬了几分。 “我希望,你能搬来侯府。”没头没脑地,他看着搭在竹篱的手背。 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半夜来访的真正目的。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复,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拉扯。 “不去。”毫无迟疑,断然否决。 谁知,“我需要一个人保护我娘和侯府的安危,在我不在的时候。”话语中隐隐透着些许恳求。 “当护卫?” 不期然,苍泠想起了总爱摸长刀的贾护卫。一言不合就跟护鸡崽似地挡在他家世子跟前,狐假虎威,目中无人。 “算是吧。我知道对你而言,或许会觉得屈就,大材小用。”踌躇着,沈先不敢看他,“不过你放心,只是做护卫,其余的你不用管。我,我也绝不会干涉你的自由。至于工钱,你开个价。” 他希望苍泠是心甘情愿留下,开价,倒不是财大气粗,而是不想显得自己小气。毕竟,他可曾被眼前之人嫌弃过百两黄金都拿不出。 给侯府当护卫?苍泠思忖着:“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有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沈先压下嘴角:“你说。” “夫人是女子,贴身护卫这种,我认为还是找个会武艺的姑娘较为妥当。另外……” 沈先点头,示意他继续。 黑夜掩去了微微扬起的唇角,他故作抱歉:“另外,我可不和你府里的下人住一块。” 沈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是自然,你同我住。” “嗯?”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侯府的下人自然不能和他们一样住偏院。那、那所有的院子,你也不可能同我娘住一个对吧?所以,你和我住一起自是理所当然。” 沉稳地做着解释,沈先的眼神纯净得仿若清澈的井水。 苍泠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不对。歪着头,想了会:“何时?” “唔,越快越好,”将“现在”抿住,沈先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样吧,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不必这么麻烦,去侯府的路我认得。”不以为意,苍泠望了眼远处等候的马车,“不早了,赶紧回吧。” “那我在府中等你。” 没好气地扶着竹篱:“……你要不干脆住下?”再墨迹天就亮了。 “也可。” 他咧了咧嘴,轻声吐出:“滚。” 头也不回地往屋走,苍泠没看见某人偷偷擦拭着手心的汗,同样,也忽略了方才话中的某个关键。 以至睡眼惺忪打开房门时—— “早,我来接你了。” 错愕地掉了下巴。 对面之人,一口粲然的白牙同当空的太阳一般,晃眼。 将就了一晚的腰酸背痛,苍泠如被当街堵住的小媳妇,没有羞怯只有恼火。 “沈先,你是不是有病?” …… 不管沈先病得轻,还是病入膏肓。 半个时辰后,苍泠心不甘情不愿地,重重地踩过他的脚背,上了马车。 狭窄的空间里,一个笑意不减,一个歪头就睡。 直到马车停止颠簸,沈先敛起了笑容。 帘子外,小厮低声来报:“小侯爷,是离参将。” 假寐的人睁开了眼。
第39章 沈先 墨色常服,表情森然,孤单地伫立在蜿蜒的山路间,与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掀帘下车,沈先还未开口,离洛已疾步上前:“末将离洛参见小侯爷。” 单膝落地,抱拳作揖,竟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沈先一怔,忙伸手虚扶:“参将免礼。”话出口又觉后悔,自己似乎也太没架子了。 不过,令沈先意外的,离洛并未起身,倨傲的下巴仰着,“末将此次前来,是想问一声,小侯爷可曾想过重回沈家军,未来执掌帅印?” 山风卷起了飘落的树叶,吹开了帘子一角。 “参将,这是何意?” 马车再次启程时,三人面面相觑,狭小的四方地一时静默无声。 坐在位于中间的上位,沈先将视线挪到了晃动的布帘。思量了一会,先开了口:“参将可与几位副将商议过?” “未曾。是我一人的决定。” 沈先心头一跳,忍不住窥眼瞧去——眉宇间平淡如水,神色都未变化过一丝一毫。 离洛似有感应地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见他望来,苍泠慢条斯理地侧身,伸手撩起了帷幔。清风徐徐,带来了一丝凉爽吹散了难耐的闷热。 “离参将,”压下狐疑,沈先略显为难,“此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我知道,所以才来亲自问你。” 不再自称末将,而是我。嘴角一抽,沈先明白方才自己是真客气了。 离洛却似未察,“你应该还不知道,兵符已被陛下收回。现下,沈家军得到的命令是继续原地驻扎直到新将上任。”平直无波,仿佛在谈别人的事,“原本定于入秋拔营回漠北,陛下也说,不急于一时。占戚言今日进宫面圣,就回漠北一事请求圣上重新考虑。这会应已入了城。” 虽然一反常态的言笑不苟,可话语中也听不出有任何不满之处。如果不是搁在膝头的双拳始终攥着,沈先差点产生他们只是无意中碰见闲聊几句的错觉。 沈先未语,一则接不上话,二则,他仍未明白离洛究竟是何用意。 “我本也没打算将此事告知你。” 所幸,离洛要赶在入城前下车,没空与他拐弯抹角,“但将军的仇,不能不报。” 开门见山的坦言令沈先忘了呼吸,回过神时,离洛已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既为将军之子,如今也承袭了他的位子。可是你在朝堂之上的那番言论,难道不怕将军九泉之下难以安眠?就不怕寒了沈家军一众将士的心?沈先,你不觉得愧对你的父亲吗?” 一字一句敲打在心,沈先明了,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最糟糕的,”紧绷的唇角垮下,离洛闭上了眼,“你还活着。” 张着嘴,沈先无言以对。他能感觉到,离洛应是尊敬父亲的,理所当然也会恨他。 “可笑的是,这却是将军最放不下,也是最期望的。” 猛然抬头,沈先试图掩饰,惊诧的表情仍一览无遗。 而离洛,也睁开了无奈的双眼,“他在北镇抚司门口守着的那日,我也想过是否要同他一样不管不顾。”他的笑容苍白,看向对面默不作声的少年,“但是这小子叫我滚。” 苍泠撇了撇嘴,不搭话。 “那一日,我若没猜测你是打算劫狱对吗?”注意到沈先垂下了眼眸,离洛扯出了抹苦笑,“幸好最后你没去。不然,今天恐怕给他陪葬的不止是忠勇侯府,还有许多人。” 许多曾陪沈景曜出生入死的忠勇之士,许多许多的漠北无辜官员、百姓。 剑眉逐渐拢紧,苍泠也回过身,正襟危坐。 …… “简直是胡说八道!”虞仲渊气得摔了茶盏,“将军才去,他们就睁眼说瞎话,就想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按在将军身上,按在咱们沈家军的头上?我看他们是痴人说梦,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对,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小人把脏水泼咱们头上。”副将范云廷更是怒目切齿,因长居荒漠连年征战变得粗糙的面孔此时黑红难分,“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当面问问陛下,是哪个红口白牙张嘴就来?他们可曾上过沙场,他们可曾砍下过敌人的首级?他们……” 说到此,范云廷哽了声:“他们应该亲眼看看,看看将军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不下城门,看看咱们沈家军的将士过得是什么日子?咱们,咱们可曾抱怨过一句?可曾埋怨过半分?”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记得厮杀拼命。粮草告急的时候,他们也未曾动过百姓一粮一草。 为了守住城门,为了守住城中千万百姓,他们的将军和所有的将士,却要背上“妄自尊大,妄想称王,怂恿官员,煽动百姓”的恶罪。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像一头困狮咆哮着嘶吼着,愤怒而又无力。 离洛看向右侧一直沉吟未语的占戚言,“容隐兄,或者明日我进一趟宫,也许陛下只是听旁人所言并不了解真相。” 容隐是占戚言的表字,他们是同一年参的军。后来他成为参将时,大他两岁的占戚言已升至副将。 “不可。” 轻言细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占戚言一出声,虞、范两位副将也朝他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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