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明明不遮不掩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思,又仿佛看不透。 “至刚易折。” 就像挺直的背脊,若不愿伏低,永远不会看到脚下的石子。 “可是,副将他们会轻易答应吗?”眉宇间有了松动,怀蝶仍心存疑虑,“他们会听你的吗?” 当然不会听。他甚至可以猜到尤其是那二位,应该会按着他的头替他们的将军教训他这不孝子。毕竟怒气翻涌的时候,谁还顾及他的身份。 不过,那又如何呢? 淡淡一笑,“我会好好劝说。” “不,最好再等一等。”双手无力搁上膝头,怀蝶只觉心头梗得慌,“我都听不下去,你要副将他们如何信服你?先儿,就没有万全之策了吗?亦或者,或者……”声音渐失,她说服不了自己还有真正的万全之策。 仿佛知她所想,沈先轻轻摇头:“这就是我能想到的两全法子。” 顿了顿,复又说了声,“陛下不会动他的王军。” 即使不避免仍会带着猜忌,但牢握在掌中的兵权才令人更放心。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啊。 步出主屋,一眼望见那抹青色。 懒洋洋地倚着月门,无聊地拨弄着藤蔓的嫩叶。待他走近了,揪下一片无辜,“现在就出发?” 微微颔首,目光在一折再折的叶片流连,“府里的事,麻烦你了。” 客气得让苍泠侧目,“又不是你侯府总管,我只负责保护夫人。”丢下叶片,视线越过他身后,“就是不知夫人一大早被你气完,今儿还会不会出门?” “……应该不会了吧。”话出口,沈先发现自己回得过于顺口,遂立刻板起了脸,“胡说八道,我那哪是要故意气我娘,分明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哦。” 淡淡应下,苍泠转身穿过月门。 纵使沈先迟钝,也听出了他的敷衍。板正的面孔不由垮下,疾步追上,“喂,你那是什么态度?我真给我娘讲道理来着。”撇除嗓门大了些,他一直都有好好讲。 他未见先一步的人掩去了笑意,只见其散漫踱步的背影。 眉头一皱,“昨晚睡得可好?” “唔,还不错。”未回头,苍泠伸了个懒腰,又顺势捶了两下背,“就是床还硬了些。” “呵。”无言以对,沈先干脆报以冷笑。 有地上硬吗?他都没睡着,光想沈家军的事和……脚步顿住,不自觉地从削瘦的肩膀、细腰窄背……强健有力的双腿,直到脚踝,直至—— 对上狐疑的桃花眼。 “怎么还不走?” 猛地回神,“走,即刻走。”慌乱躲闪,沈先只觉两耳似乎能听到砰砰的心跳,“你、你没事可到处逛逛,熟悉一下侯府。” “……你还走不走?” 张着嘴还想交代的沈先,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下一刻,自己忍不住心虚,落荒而逃。 上挑的眉尾,一双桃花眼笑意盎然。 改旗易帜?亏沈先想得出来。 摸了摸下巴,两手往身后一背,苍泠继续踱起了四方步。慢吞吞晃悠悠,这回,他没有犹豫朝着人少的院墙而去。 不多时,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墙头。 …… 话说沈先在半个时辰后到达了城外的军营,然还未开口就被守卫的士兵请进了主帐。 离洛沉着脸。他的身旁,虞仲渊也是一脸凝重,眉头紧缩。 “昨夜,范副将死了。” 犹如一记闷雷落下,沈先愣在原地。 “嘴里有黑血,军医说应该是中毒。” 没有起身随手指了张椅子,离洛现在怄得七窍生烟,自是顾不得礼节客套。 “你今天来不会是想通了吧?说吧,准备如何跟我们划清界限?” 还处于震惊中,沈先慢一拍地张嘴—— “划清界限?划清什么界限?”副将虞仲渊先跳了起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沈先这才发现离洛似乎早料到今日自己会过来。可虞副将的反应,明显是完全不知情。 想起昨天的交谈,沈先不禁头皮发麻:离参将可真够诚实的,说“未曾”还真是“未曾”。这下好了,三个副将,一个死了,一个在宫里生死未卜,第三个瞪眼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 “你们哑了?说话啊。” 沈先看向离洛。 “是参将说,还是我说?” 冷冷一瞥,离洛不为所动,兀自言道:“在这之前,我们首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处理范副将的死讯。” “还能如何处理?上报兵部、刑部。倒是你,从昨晚拖到现在也不说究竟是为什么?”原来虞仲渊已做了决定,却愤然地瞧着身旁之人,“云廷的尸身都冷了,难道你要看着他腐烂成白骨才开口?” 沈先未插话,看着他们。 “沈先,你说呢?” 却被离洛指名道姓。蓦地一凛,沈先迎向似是而非的眼眸。 只见离洛平静地扯开嘴角,“现在军营中除了我和虞副将、军医,并无第四个……”他一顿,“你是第四个知道的。” 沈先不信:“第一个发现范副将尸身的是谁?”难道不该是巡夜的士兵? 余光波动,“是我。”
第42章 苍泠 沈先是近子夜才回的侯府。 看着他跟一缕游魂似地朝廊下走来,低着头,一身素白,步伐拖曳,时不时叹气。 “你怎么在这?” 差点磕上台阶,沈先捂住胸口惊讶地倒退三步。 月光下,苍泠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不在这,还能在哪?” 沈先一愣,半晌之后,沉重地又叹了口气。 “吓死我了。” 还以为会被怼回来。托着下颚,苍泠奇异地瞟了他一眼。 显然沈先似乎心思不在此,倒是随口问了声:“还不睡吗?”话说着,抬脚上了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席地而坐,衣袍擦过砖石铺就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娘可有出过府?”不提为何晚归,沈先开口先问了娘亲。 摇了摇头,“夫人约莫被你气得不轻,在房里待了一整天。”他回来时察看过主屋情况,夫人确是没有外出过的迹象。当然,离开过的那小半会他并不准备告诉沈先。 就像沈先,也似乎没有打算告诉他范云廷死了。 不置可否,他喜欢这份隐瞒。比起互相坦诚,要好应对得多。 “苍泠。”沈先唤他。 随意“嗯”了声以示回应。 “我同他们提了改旗易帜。” 他们,还剩几个他们?望着沙沙轻响的梧桐,苍泠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离洛没有反对,像是早猜到我会这么做。就是虞副将,气得不轻,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离开时,还有点害怕他会追出来继续骂。”自嘲地弯了唇角。 避重就轻。苍泠也不揭穿,只听幽幽的笑声掺杂着无奈。 “怎么就在这时候,范副将会被人谋害了呢?几日前还好端端的。” 咯噔一下,苍泠迟疑地回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啊。”沈先看着他,眼里淡漠一片,唇角一抹讥讽,“你说这背后之人究竟是想得到沈家军,还是想毁了沈家军?” 不待他张口,沈先已挪开了目光。 漫无目的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沈家军,呵。”深夜寂静,笑声刺耳,“大易将士八百万余人,不过一个沈家军就令人坐立难安至此。驻守边关数十年间,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忍下的?” “若不忍下,就不只简单的坐立难安。”轻轻一言,苍泠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但沈先竟主动提起了范云廷,也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与此同时,本疏忽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 一边告诫自己不能让沈先察觉,一边故作犹豫,“范副将他,发生了何事?”谨慎开口,苍泠面上显露的是“关心”。 “被人下了毒,”沈先回道,忽地顿了下,“还记得钩吻吗?” 募兵那日从四个杀手身上搜出的毒/药,秋沁之做戏做过头差点把自己毒死。几乎是立时反应,苍泠想到了奎宁。 “军医怎么说?”脱口而出,方才惊觉自己失言。 心跳骤乱,他小心翼翼地觑眼偷看身旁之人。 “军医已经查验过了,确认就是钩吻。”幸好沈先神色无异,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离洛是第一个发现的,听他所言,发现之时范副将早已没了生息多时。营帐中除了打翻的酒坛子,其余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迹象。” 所以,范云廷既未留下有用的线索,来人也单纯地只要其性命。 “离洛打算先将此事压下暂不上报兵部和刑部,虞副将不同意,俩人吵得厉害谁也说服不了谁。”抬手揉上额角,沈先抿了一下唇,才又道,“天越来越热,虞副将也言之有理,总不可能真等尸身成白骨才上报。况且,若是被人知道先一步往上头告发,怕是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掀了掀唇,说不出该放心还是……按捺下,状似同情地颔首,胡乱扯了句:“这么晚回来也是因为此事?” “这倒不是。” 身形一顿,苍泠意外地看向他。 “他们俩争执不下,就由我跑了趟刑部。”目光落在微微张启的嘴,沈先失笑,“有什么可惊讶的?难不成还真等上门抓人?” 瞠目结舌不足为表,苍泠惊讶地是:“你一个人去报的官?”他以为沈先不会管这事。出门前还说要跟沈家军划清界限,这样,岂不是惹祸上身? “啊,不,还有军医。” …… 奎宁只是军医想要进刑部大门没那么容易,但因着沈先小侯爷的身份便轻松了很多。 他们傍晚过后到的刑部,幸好尚书大人还在。 沈先说他没有多言,充其量算是仗着在朝堂上与刑部尚书有过一面,才敢贸然求见。关于范副将何时死亡何时被发现又身中何毒,军医一五一十地禀明刑部尚书。而他,就在一旁坐着,偶尔喝一口茶。 尚书大人在听完军医所述后,立刻派人前往军营,军医也随同一块回了。 至于他,谢过尚书大人之后看了看天色,调头去了西长街。 水雾氤氲,屏风的另一侧有人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暗暗咬了牙根,瞥了一眼光影交替的墙壁,苍泠冷着声:“不喝酒不逛花楼,你当那些人是傻子吗?” 入夜后,西长街最有名的不外乎那些,沈先转悠了一大圈,任是没沾染一点脂粉味和酒气就回了侯府。 “是,也不是。”答了个玄乎,随着水声是沈先慵懒的语调,“要知道,若是我今晚上了那花楼,说不定明天陛下就招我进宫聊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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