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啪! “你会。”轻描淡写地,仿佛甩下狠狠一巴掌的不是他,“别想骗我帮你去救一个死人。” 血腥充斥,苍泠不动声色悄然咽下。 “苍泠,誓死效忠公子。” 苦苦支撑的膝盖终是跪下,血肉狼藉的身躯抵不过心中悄然而生的欢喜。他要的不过是眼前之人暂时留沈先一命。 暂时,一时半刻的手下留情,他求的不多。 因为月旻迟早会杀了沈先,铲除忠勇侯府,屠戮所有曾追随沈家的将士,为他的丞相爹,也为了玄度,铺平谋反的路。 他曾以为穷尽一生至死不悔的选择,不,现在也仍是。 “那个叫陈九的,是先帝早年安插在沈家的棋子。出身宦官,没想到根没断干净,娶妻生子还有了孙儿。呵,命运真是叫人又恨又爱不是吗?” 垂下的手掌抚摸汗湿的发际,“沈家三代忠烈,若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知城外的沈家军可还按捺得住?”轻言浅笑,“可如今,沈先被囚诏狱,你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他?闯吗?” 闯北镇抚司?除非他有九条命。 伏低身子,额头抵着阴冷的地面,“一切听从公子安排。”他是来劝月旻留人,不是来说服他不杀人,“若公子觉得苍泠只是臆测,那沈先的命留不留便也无关紧要。” 极尽平稳,一如往常的回复,天知道他的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可苍泠,顶着迫人的寒意仍将这番话道出。 “从一开始,苍泠就不是为沈先的生死而来。只是,他若现在死了,即便如公子所愿沈家一门断送,但公子真正想要得到的,却仍旧还未得到。不仅如此,沈家军或许不会很快起兵造反,但,有人一定不会让沈景曜背负骂名,让沈先白白没了性命。” 他未见白绸后的盲眼灰白无波,未见背往身后的双手,指甲深陷掌心。 “沈先死不足惜,苍泠也对他无甚感情。他不过是我们达成任务半道上的一个可有可无的阻碍,生亦然,死亦然。”他直起身,仰起头,面不改色,“物尽其用,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冷笑猝不及防溢出唇角,“我真正想得到的?你又怎知我真正想得到的是什么?你以为区区的城防图值得吗?苍泠,不要臆测,更不要妄图……” “建都时的城防图呢?” 猛地顿住,月旻“看”着他。 “大易建立都城盛京时,奉先帝之命先行来此开疆扩土的便是沈家祖上。”垂眸敛神,沉稳坦然,他让自己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后来据传闻在建城中发掘了前朝藏匿的财宝金银。沈家如数上交朝廷,但,恐怕先帝并不相信吧。” 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他恍若浑然不觉,继续道:“陈九已过古稀之年,照理来说早该离开沈家,可他直至今天还甘愿为奴,当真是主仆情深吗?所以,苍泠之前只是猜测……” “不要猜测。” 生硬地打断,月旻如鲠在喉:“说,你还知道些什么?又是从哪打听来的?” “公子,街头巷尾三教九流的传闻有时比书里写的还多。”他不过恰好摆过摊卖过书,也恰巧愿意与别人三五不时聊上几句,“而且,沈家三代皆去过漠北镇守边关,唯独理应贴身随伺的陈九倒留在了盛京,难道只是因为他跟了个宅心仁厚的主子?” 卖油饼的大叔无意中谈及生活不易,还曾感慨不如给有高门贵族为奴为婢。说不定就像忠勇侯府的陈管家,熬死了两个主子,还活得有滋有味得成了人上人。 其实,他也知道的不多,只是恰巧比月旻多了一点。 可是就凭这一点,他才敢夜闯丞相府。明知会受这三十鞭刑,也要替沈先赌一把。 可是,他藏着掖着,竭尽所能地避开月旻的怀疑……倒不如,“公子可曾想过,沈家一门忠勇,却俱不是战死沙场。他们全都从漠北回来了盛京。” 除了沈景曜遇刺身亡,他的父亲、祖父,都是因伤病死在家中。忠勇,不是只有马革裹尸才算。 月旻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不然他们不会在漠北遇见。 悄悄屏气凝神,苍泠不再开口。话已至此,接着,他只需等待,也只有等待。 一等,便是不眠不休的一昼夜。 直到那身不染纤尘的华服再次映入眼帘,直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掐住他的喉咙—— “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沈先?” 白绸不复,灰白的瞳孔没有焦点,月旻细若白瓷的脸庞上挂着狰狞。 “一切,为了丞相,为了公子。” 狰狞咧成了恐怖的微笑,“再说一遍。” 神色未变,镇定自若,曾经讨人嫌的刻薄在此时吐出世上最动人的蜜语。 “一切,为了父亲,为了兄长。” 他知道,沈先有救了。 手放开了,覆上他红肿的脸颊,和声细语:“苍泠乖,告诉兄长,终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了他。为了父亲,为了我。” 他轻轻地笑了:“为了父亲,为了兄长,我会杀了他。”没有丝毫犹豫。 直到救下沈先,直到亲眼看见沈先活蹦乱跳地站在他的面前——在此之前,他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即使,与魔鬼为伍。 月旻终于满意地颔首:“我给你半月的时间,弄清楚陈九究竟知道多少?” 垂首领命,紧绷的肩膀不敢松懈。 “如果他嘴硬或者白活了这么些年,那便送他和他的家人团聚去吧。” “是,兄长。” 即使,化身魔鬼。 离开地牢时,月旻又叫住了他。 “你说,有人不会让沈景曜背负骂名,也不会让沈先白白送死。” 意外从眼底一闪而过,苍泠以为他不会在乎。 “那个人,是谁?” 可他不仅在乎——目光落在身侧不自觉摩挲的手指,苍泠沉吟不语。 “那个人,是不是他?” 微微抬眼,苍泠故作不解:“兄长说的,是哪个他?” “除了……走吧,做好你的事,别再让我失望。”喃喃仿佛自语,月旻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离参将,”月旻没有停下,苍泠没有追上,像是想了许久的猜测,“我觉得,离洛会第一个起兵,为了沈家。” 直至幽暗狭长的走道将孤单的身影逐渐吞没,月旻都没有回头。 离洛,离洛。 漠然转身,苍泠知道,自己猜对了。 “除了他……” 还能有谁? …… 院子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响声,苍泠抓起搁置一旁的外衫飞快穿上。 不一会儿,来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却在下一瞬,莽撞地闯了进来。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直言质问,还带着些许不满的情绪。 皱着眉瞧着一身素白,虽知他戴孝在身,可半夜三更的到处乱跑也不怕吓着别人?无言以对,苍泠越过他,朝屋里走去。 “我话都没说完,你居然装睡走人?好歹跟我打声招呼不是?”大步追赶,沈先振振有词。 竟不觉得这个时辰出现在别人家里有何不妥?蓦地在屋子前停住,苍泠没好气地转身—— 措手不及,相撞满怀。 他捂着倒霉的额头,气恼得扯开嗓门:“大半夜,不在家陪你娘,你上我这来做什么?” “谁、谁,让你,不打招呼,”他捂着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担心你才……好心当驴肝肺。” “担心我?”苍泠抓到了重点,就是莫名其妙,“担心我什么?被人劫财还是劫色?” “……你那么穷,”瑟缩着脖子,沈先大胆地说出,“长得也一般,谁跟瞎子似地要劫你。” 浅色的眼眸眯了眯,借着月光,他活动着手腕。 沈先一抖,慌忙后退。 “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我一身的伤,你不会也忍心下得了手吧?” 回应他的,是劈下的手刀,以及,被风撩开的春光。 而不自知的那个,正要抬脚迎面踹来?!沈先只觉心潮一热。 苍泠收了势,嫌弃地看着他。 “还没揍你,你怎么流鼻血了?” 他讪讪一笑:“撞的,撞的。” 撞得心口,堵了。
第37章 沈先 “洗完脸赶紧滚。” 随着话音落下,一条汗巾塞进怀里,紧接着门扉在眼前被无情地、重重地阖上。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沈先呆愣地看着透出门缝的亮光骤然熄灭。 他这是,被赶出来了?后知后觉地低头,忘了自己还在流鼻血,忙不迭仰头去捂,手忙脚乱地还是迟了一步。 瞥了眼弄脏的汗巾,忍不住啐了一声,沈先扭头冲向井边。掬起一捧胡乱朝脸上扑,井水清凉,激得他猝不及防一哆嗦。 鼻血倒是很快止住,只是——望向黑灯瞎火的屋子,又看着手中洗净的汗巾,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在井口一屁股坐下。 星月如尘夜色如雾,屁股底下的积水浸透了布料,说不出的凉爽。也适时地压住了难以明言的火。 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念头方出,沈先飞快地抓起汗巾盖住脸,无声哀嚎着,想要掩去难堪和羞耻。 湿了的汗巾不透气,不一会儿就被蛮力扯下。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像爬出井底的青蛙,张大了嘴,怔忡地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 高高悬挂,若即若离,可求不可得。 “还不走?” 青衣白衫,长发随意束起,插着支粗糙的木簪,眉宇间尽是不耐。 “发什么呆?准备在这坐一宿?” 冷言冷语,冷眼冷情,却近在咫尺,仿佛只需稍稍抬手—— “这伤,没找郎中看?” 摊开的手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鱼际延伸至食指。苍泠抓着他的手,眉头蹙紧:“你自个儿上过药没?还沾水,也不怕烂了口子废了手。” 如月的少年有张刻薄的嘴,“怎么不说话?哑了?”还有双含笑勾魂的桃花眼,“沈先?沈先!” 团成一团的汗巾正中鼻梁,沈先“啊”地一声从神游中惊醒。大惑不解地望进毫无笑意的桃花眼,“你、你,做什么?” 一抹戏谑自唇角勾起,“我还没问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魂都没了,嗯?” 虽然那浅淡得仿佛错觉的笑不及眼底,沈先却仍感到莫名的窘迫,“没什么,”话出口又跟找补似地,“反正不是在……” 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下,要如何把话圆上?还是告诉说,他其实在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万一误会,万一惹得苍泠不高兴,万一……会不会连朋友都不再是? 就在沈先纠结的当会,头顶上不咸不淡飘来一句,“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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