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过头避开近在咫尺的指尖,“人家都杀上门来了,你能不能认真些?”弄得像他在瞎担心似的。 谁知,沈先顿了顿,下一息直接半个身子越过桌面,沾着伤药的指腹二话不说往那道碍眼的血痕抹去。 固执得像头牛,弯了的眉眼却像得逞的孩子,“我很认真。” 温热的气息仿佛了驱散了凝结的悲伤,憔悴的脸庞也多了些光彩。可惜,再多的光彩也无法掩饰眼底浓重的哀痛。 缠绕不开,挥散不去。 苍泠没有再躲开,任由他仔仔细细地将药抹开,感受着指尖的凉意和坚决。 直到沈先满意地缩回手,重新坐回凳子。 “你……” “明日我要进宫。” 默然停下,苍泠诧异地看着他。 “不出意外,我将承袭父亲的位子。”合上瓶盖,迟迟未放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瓶身。 侯爷已故,按照世袭制度,沈先身为嫡子理所当然将成为下一个忠勇侯。苍泠不觉有异,就是沈先的神情透着古怪。 “若是出了意外,我希望你能带我娘走。”四平八稳地口吻,仿佛交代最后的遗言,“去哪都行,从此不要再回盛京。” “府中下人陈叔会做安排,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娘。”他压着嗓子,自嘲地扯了扯了嘴角,“说我自私也好无情无义也罢,我不是我爹,想不出能保住沈氏一脉的所有人的两全法子。” “沈先?” “不过,我会竭尽全力争取。” 为了忠勇侯府,为了沈氏族人,争取一条与谷府不一样的活路。只是,他的娘亲不能在其中。所以他仍是自私的啊。 苦笑着低头,“苍泠,今天或许也是我们最后一次……” “你在你爹的书房发现了什么?” …… 夜阑人静时分,一个人影熟练地翻墙入内。侯府还在丧期,惨白的灯笼摇曳着昏暗的微光。 沿着墙角,避开守夜的仆从,苍泠跨过了藤蔓垂落的月门。 沈先已等候在书房外,待他进来后紧紧阖上房门。 “查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自下午他离去后,沈先将书房的地来回踩得快磨平了。 “秋沁之不知情。”触及眼里的失望,苍泠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听他意思明日面圣应是简单的宣布承袭一事。” 书案前,沈先犹豫了下:“你同他说实话了?” 苍泠摇头:“没有。我说你回府后就病了,但听闻明天还要入宫,就好奇地问一嘴。” “他不怀疑?” 迟疑了一会,苍泠确定道:“没有怀疑。” 不但没有怀疑,还误以为他同沈先感情笃深,“担心可以,但别和他走太近,免得以后伤了自己。”秋沁之说这话时神色有些不自然,末了,“等明日一过,人家就是尊贵的小侯爷。你呢,看是继续当你的卖书郎,还是寻门差事混日子,端看你自己意思吧。” 他们的身份如同云泥,是人人皆知的事,哪还需要秋沁之提醒。 撇开无稽之谈,苍泠转回心思:“那封信毁掉了吗?”看向地上的铁盆,那里面有纸焚烧后留下的灰烬。 “还未,我在考虑。” 猛地回头,琥珀色的瞳仁里跳跃着簇簇火光。 “还在考虑什么?难道你不知晚一刻销毁,就多一分危险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苍泠不解,离开时分明嘱咐他尽快将这书信毁了。 他竟还将它留着?眉头蹙起,“你不会还想着从中发现线索,找到是谁要陷害你爹?”除了这个原因,苍泠实在想不到留下它还能有别的用处。 果不其然,沈先点了点头。苍泠方要嗤之以鼻—— “你走后我一直在想,栽赃陷害侯府之人,为何要将这书信藏在书房?”抬手指向发现书信的位置,沈先似自言自语,“而这个地方,下人打扫时很容易发现。”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书信的位置是在书架自下往上的第三格,那里摆放着一摞兵书。沈先说,他昨晚踏入书房一眼就瞧见兵书下露出的信函。 “换做是我若要陷害一人,绝不会将证据藏在这种地方。”顿了顿,沈先从衣袖中拿出书信,重新塞回原来位置。 夹杂在一堆旧书中,白色的重封露出一角。 显而易见到,似乎,似乎,“放这书信之人生怕我们找不到一般。”缓缓道出心中疑问的一瞬,沈先恍若自己就是那个人,“若是没人发现,就能顺利栽赃侯府。照着书信上言,即使一时半会查无实据,但以当今陛下……” 蓦地噤声,他茫然地抬眼。 “你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紧紧捂住他的嘴,苍泠附在他肩头,把声音压到最低近乎贴着他的耳廓:“沈先,我可以让守卫无所察觉轻易进入侯府,自然也有其他人能做到。但我不信人来人往的白天,有人也能这么容易进到这里。” 他无法开口,只能瞅着书架子。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微微侧头,望着不远处紧闭的门扉,“或许放下这封信的人并未像你想的那么多。也或许,剩余的良心让他犹豫了。” 察觉他扯了自己的衣袖,苍泠稍稍松开手。 清隽的脸庞从未如此严肃板正,沈先瞧着他,赧然一笑,随后伸手抽/出了那封信,靠近烛火。 “抱歉,让你担心了。” 点着的刹那,苍泠感觉自己松了口气。一眼不错地盯着燃烧的火苗,直至它化为灰烬。 “不,”他笑着开口,“我不是担心你。我只是不愿在你娘问起你在哪的时候,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管是不是月旻找人做的,至少藏信的这人还存着良知。没了这封信,明日沈先便可以安然回来。 沈先也跟着笑了起来:“明日一早遇上我娘,怕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这回,苍泠无所谓地耸肩:“我陪世子秉烛夜读,世子陪我同睡书房,倒也不算回答不了。” 边说,边环顾四周,话锋忽然一转,“还望世子别读到一半独自先躺下了才好。” 听出他言语中的调侃,沈先歪过脑袋,“你还没见过我家的藏书阁吧,一会我让人备好茶水糕点,今晚,读个尽兴如何?” 不期然地眼尾上扬,“记得再给我备床毯子,夜里凉,藏书阁里可有暖炉?” 他瞪了他一眼:“那儿都是书,一条毯子不够再加一条。” 突然,笑意消失在抿直的唇角。俩人同时望向对方,紧接着沈先先一步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紧随其后,苍泠懊恼着只盼望自己想错了,沈先想多了。 可是,才穿过月门,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管家陈叔。 气喘吁吁地差点与沈先撞个正着,“不、不好了,藏书阁走水了。” 脚步一顿,沈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苍泠——他的视线落在陈叔身上?而陈叔,除了急切,神色并无异样。 来不及细想,沈先忙着吩咐:“陈叔你快去喊人。”嘴边的话,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刀刃在黑夜里泛着寒光,陈叔惊愕地看着熟悉的脸庞。 嘴唇嗫嚅,颤抖地唤着:“世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紧紧抓着刀刃的双手,不一会,血就从指缝中渗出。 目眦欲裂,沈先万万没想到:“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世子……” 愤怒的少年身后,是冷若寒冰的视线和一柄乌剑。 可就在他拔刀,剑出鞘的刹那,少年挡在了乌剑前,徒手抓住了白刃。 “陈叔,侯府没有亏欠过你。” 这一声陈叔几乎咬碎了牙,管家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他们抓了我一家老小,他、他们还砍了我孙子的手指。”老泪纵横的脸上悲切万分。 可是,抵不过透骨的寒彻。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 管家犹疑着低头,似有不信地看向刺穿肩胛的剑。 “那封信是你放的。” 持剑的少年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毫无温度,另一只手握着满是鲜血的手掌。 匕首丢在他的脚下,“自我了断,还是我送你一家团聚?” 沈先骤然回神,反手握住他:“苍泠,不要。” 他没有看他,瞥了眼火光渐起的西南角。 “我怕你后悔。”
第35章 沈先 “世子,老奴错了,老奴错了。”眼见形势不对,管家砰砰磕头,“老奴的心被狗吃了,老奴被蒙了眼,是老奴对不起侯爷对不起夫人更对不起世子。” 最愚蠢的是,自己竟听信那伙人的话,只要杀了沈先,他的家人就能回来。 只要杀了沈先……侯爷尸骨才刚入葬,他居然糊涂到为保自家人的性命,去杀沈家三代忠勇之后?! “世子,让老奴死吧,老奴的心,老奴的心,”管家匍匐在地,泣不成声,“良心被狗吃了啊。” “那封信,是你放在那的?”纵使猜到府中有内贼,直到此刻,沈先还是希望听到那一声“不是”。 “是,是他们逼我的。他们要栽赃侯爷串通外敌,诬陷侯爷遇刺身亡是杀人灭口不成反被杀。”管家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表露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放火烧藏书阁,也是他们指使的,不然他们就要杀了我儿子。世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孙子也才五岁。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他们活生生砍了他的手指啊,手指啊。” 十指连心,那一刀砍在稚儿手上,痛的疯的是身为父母、祖父的他们。 若换做父亲还在,他会原谅陈叔吧? 吞噬黑夜的火光,远处的脚步嘈杂仿佛和这里与世隔绝,侯府的守卫跑进院子又错愕地退了出去。 交握的双手分离的一刻,血液粘连的伤口撕扯般的钻心疼。 他死死抓住:“你去哪?” 目光自血迹干涸的手背移开,苍泠冷着声:“救火。” 救火。无声地呢喃着这两个字,沈先没有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 收剑入鞘,“再晚,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苍泠说得很轻,“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何要烧藏书阁吗?” 他想。可是,那么大的火,瞥了一眼佝偻跪地的背影,“我和你一同去。” 身形方动,管家抓住了他的衣摆:“世子,救救我的孩子吧,老奴求您。” 两个守卫已跨进院子,只等沈先一声令下。 “在此等着。” 守卫愣在原地,其中一人脱口而出:“不送衙门吗?”仿佛沈先说得不够清楚。 反倒苍泠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了守卫。 “看着陈、管家,让他好好回忆抓走他一家老小的人有何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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