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逸意外于突然有人和他说话,但面上还是从容不迫,头也不回地低声答道:“公……先生是不是害怕我家主人?” 习惯了称呼寺子桑为“公子”,长逸差一点儿就说错话了。 子桑说:“总感觉他……不同凡响。”他还是好好地选择了措辞,没有直白地说人家令人生畏。 长逸说的话像在打哑谜:“先生既然怕,我家主人让一让便是了。” 让一让? 子桑再次望向那位主人。 冷峻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如此细致的心吗…… `` 一行人刚踏入林叶掩映中的一个破旧小院,歪斜的屋门就打开了。 “哥,你去哪儿了!”焦急的声音比人更早出现。 子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召鹭伸手拦在了后头。 意料之中的人从小木屋内跨了出来。 那人第一眼便看到了召鹭,愣了一瞬,竟然也像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地就退后关门上栓一气呵成。 子桑被关门时“砰”的一声巨响震懵了。 召鹭大步走到门前,命令道:“开门!” 里头的人没说话。但召鹭能够感觉到,那人必定抵着门,还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可能不对,他现在的身份不是王,仅仅是一个商人,不能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于是他暂且缓了缓,回头问寺子桑:“子桑,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弟弟呢?” 子桑看不懂这架势,愣愣地回答道:“南、南麋……” 召鹭把手掌按在门上,想狠砸下去,还是忍住了,只是高声说:“既不隐姓埋名,为何还要躲?” 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里头的人终于把门打开了。 “你还知道出来?”召鹭语气不善。 “我若不出来,你就要拆我的家了。” “……你还是有真知灼见的。”召鹭明明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做,却已经被南麋预知到下一个行动了。 南麋的视线被召鹭的身躯挡住了,不得不往旁边歪了下身子,看向子桑,目测没什么大碍,又瞧见了篱笆外站着的长逸,然后警惕地问召鹭:“他为何在你们手里?” 召鹭侧过身:“你以为我捉了他?” “不是的!”子桑以为南麋误会了,踉跄几步上前解释道,“是恩公救了我!我、我昏倒了,是两位恩公救了我!” “恩公?”南麋狐疑地看了一眼召鹭,又看了一眼长逸。 召鹭说:“你不信?” “……我信。”南麋说,“我哥不会撒谎。” 子桑这才放下心来,又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一旦和这位不怒自威的恩公挨近了,他就会没来由地感到畏惧。 南麋看出了子桑的害怕,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肯定是赶不走召王的。真说起来,面前这三个人,哪一个没折磨过他,又是哪一个没救过他。 南麋于是妥协道:“能让长逸……陪他玩会儿吗?” 这话也是说得奇怪,但召鹭答应了。 长逸恭敬地领了命,心里的担忧与欣喜交织在一起,却不能言说。 世间过客无数,一次错过,可能便是永别。 他的王,对于为王者的孤独,早已有了觉悟。 哪知今日风又起。 那名天真刺客插中召王的刀刃,一直都没有从召王的心里拔出来过。 `` 子桑开开心心地带着长逸出了院子,南麋看着那二人的背影,说:“这个地方,除了我,没人愿意陪他玩儿。” 召鹭目光暗沉:“他不仅仅是失忆了吧?” 南麋没立刻回答,想了一阵才决定从何说起:“我在望苍崖的谷底捡到了他。” 他自己都觉得太过玄妙,在那修行的谷底,竟然掉下来两个人,而且还都是月庐的公子。 一个公子屹,粉身碎骨;一个公子子桑,奇迹生还。 在召夏从月庐脱身之后,南麋继续完成了和澪双的交易,假扮寺子桑,暂时稳定住了军心。那之后,他又回到了望苍崖的谷底,继续未完成的修行。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再一次被从天而降的意外,带了上来。 “你在望苍崖的谷底?”召鹭质疑道。 望苍崖谷底都被他翻遍了,还会有遗漏之处? “偶然而已。”南麋自然不会把隐秘的修行之地如实相告,“我浪迹天涯,正好捡到了他,并不奇怪。” 召鹭哼了一声,觉得南麋的谎言实在太过拙劣。 南麋心虚地笑了笑:“召王,连我都能和曾经的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种种缘分,又有哪里说不通的?” “……算你说的不假。” 召鹭不追问,南麋也不辩解了,继续说:“他醒来以后,忘记了一切。我便骗他,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他生了怪病,我们为了求医而四处漂泊。” “他聪慧过人,即使是失忆了,也不好骗吧?” 南麋承认道:“是,他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人和事,但已经融入他本身的生活学识与习惯,瞒不了他。” 召鹭等着南麋说下去。 “比如所谓的‘病’,哪里治得好啊……召王,你是最清楚的。”南麋抬头与召鹭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医者开的药,不过作为调养身子之用。子桑仅仅看了一眼,就能辨认出那些药草有什么功用……他甚至问我,他失忆之前,是不是江湖游医。” “那你如何应对的?” “他方才开心的模样你也看见了。他不好骗,但是很好哄。” 召鹭面色凝重。 “你肯定听说了,当年被接回月庐的公子子桑,疯傻如小儿。”南麋说,“他登上王位后,所有人都说他以前是装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过往的传言,都是真的。他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自己也能察觉到异常。正因如此,我才能告诉他,要先把身子骨调养好了,我们才能对付最难的病症。” 召鹭捕捉到了南麋话语中的关键信息,但也没急于询问,而是说:“你既然带着他四处漂泊,为何又定居于此了?” 从小屋内外的生活气息来看,必定是住了很长一段日子了。 南麋不得不认可道:“与他国相比,召国是当今天下最安全的居处了。待在南郡这偏远之地,既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若发生了紧急事态,也便于逃往他国。只不过,子桑还是太过异于常人了。平日里我是绝不允许他进城的,今日他竟悄悄去了。” “他说,他想尽量帮你分担一点辛苦。”召鹭轻笑,“很纯粹吧?全然不似原来的他了。” 召鹭口中“原来的他”,对于南麋来说,应该算是上门强喂他销魂丹的寺子桑。 南麋悄悄握紧了拳头,竭力不让自己的紧张从语气里表现出来:“他的事已经讲完了。召王,接下来,你要带走他吗?” “……你以为呢?” “我不允许。” “理由?” 南麋的语气还是稳不住了:“他是月庐未亡的大王,你带走他,该把他置于什么位置?作为召王,你也不能把他还给月庐,他必须死!” “他不会死的。” 这话从王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可更改的王命。 南麋却不敢松懈:“那你想做何安排?给他治病吗?你对付他的时候,不就是让全天下的名医都治不了他吗?连最珍视他的澪双都束手无策!他好不容易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你把他带回王宫,消息一传出去,他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召鹭看着南麋急红了的脸,问道:“既然你不想他被发现,为何又不隐姓埋名呢?那又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了,既不隐姓埋名,为何还要躲?”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南麋面露心疼之色,“我没有资格,连他的名字也剥夺了。” 召鹭觉得南麋依旧天真:“你一个刺客,善良可是会致命的。” “我已经不是刺客了。”南麋说,“师尊虽未把我逐出师门,但我已与寒蝉院没有瓜葛了。” 自从把寺子桑带出望苍崖的谷底之后,南麋便决定不再回去了。 当年他听了师尊的话,去了与世隔绝的修行之地。修行之旅,绝非只有超然物外这一个终点。他得到的答案,便是他终究是一个易于受世事牵绊的俗人,他有别的路想走。 召鹭心道素未谋面的寒蝉子说不定也是善良之人,否则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徒弟。 他说:“你的顾虑,我自然有想到,我也不是来带走子桑的。” “那你想——” “正如你所说,这里是召国,我想藏一个人,还是藏得住的。而且这里是松桓君的封地,他的人手也能安顿好子桑。” “松桓君……”南麋听到了这熟悉的三个字。他与召夏的最后一面,还是六七年前伐淇之战中,他被澪双一箭射中的时候。在那之后,哪怕他潜入月庐参与营救,都未曾见过其人。 召国民间关于召夏的传闻,均是赞叹不已。尤其是濛郡被收回之后,无不对他肃然起敬。然而南麋也想从君王口中听到召夏的境况,禁不住问道:“松桓君可好?” “你关心他?” “我、我……” “松桓君不正在南郡练兵吗?你打听得到。” “……”南麋哪里敢去贸然探听。若被召夏察觉到了,子桑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也瞒不住。 “好了!子桑的来龙去脉,我大抵清楚了。”召鹭不顾南麋还堵在窄小的门口,直接往屋内挤,一下子把人抵在了门板上,俯首注视着他,“接下来,该说说你的故事了。”
第94章 (新生) 南麋的肩膀紧张地缩了起来,目光往下,看着召鹭腰间的佩玉,心虚地说:“我都说完了。” “真的?” “真的……” “好,那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所有人都说子桑的疯傻是装的,你为何能断言他是真的?唯有一种可能,你在月庐见过他!岱暄书院或是月庐王宫,你必定去过!何时?第二,澪双和子桑的感情异常深厚,你为何会知道?在无关的外人眼中,他们仅仅是师兄弟而已!第三,月庐的变故,松桓君的营救,你参与了几分?” 召鹭的问题咄咄逼人,南麋招架不住了,在他出现“逃跑”的意识之前,身体竟然先行动了,刷刷两招就拆开了召鹭的围堵,正要扑到门外去,却被反应过来的召鹭一脚横踢,给扫了回来,轰的一声仰面砸到了破旧的桌案上。 召鹭踢腿的时候顺带一个转身,把木门关上了。 `` 长逸正陪着寺子桑在林子里编花环,忽听那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咣当的巨响。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又回过头,见寺子桑全无察觉,一直专心着手里的活儿,突然想到寺子桑的听觉早已不灵敏了。
86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