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却很懂礼节,对南麋说:“南麋,我自己去就好,你和这位……将军?嗯,将军,在这儿等我吧。” 召夏觉得寺子桑就算脑子坏了,都比南麋聪明。 “你别总把人家当小儿。”召夏又补了一句。 如今的寺子桑确实就是小儿心性,但也绝非寻常人。对于这一点,与之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南麋,自是深有体会。 南麋于是让寺子桑自己进屋换衣裳去了,然后摸了一把刚刚被召夏抓住的后领子,说:“将军留我,是想说何事?” 召夏嘴角上扬:“见到我,高兴吗?” 南麋没说话。若答了高兴,松桓君定会更加得意忘形。 “我只是没想到,连你都这么喜欢我!”召夏又说。 看吧,已经得意忘形了。 等等,为何会这么说…… “我没必要和你绕弯子。”召夏有许多话想对子桑说,但又不能说,只能把矛头对准同样疑团重重的南麋,轻浮的语气骤然变得凝重,“月庐政变之时,你在何处?” 南麋惊得脸色都变了。 “想必王上也问过你吧,你别用应付王上的那套说辞来打发我。”召夏自信地笑道,“寺仪沛具体是如何死的,民间当然不知,但是,他的致命伤,我可是一清二楚。” “……” “墨草,是你的;致命的袖箭伤口,也是你造成的。”召夏略微弯了腰,把脸贴近南麋,“你不用狡辩。无论怎样推断,除了你,找不到第二人了。” 召夏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不知道熏了什么香。南麋觉得召夏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几乎不敢呼吸。 “你也有很多疑问。比如,我是如何知道的?”召夏说,“你还记得澪双吗?” “澪双……”这是一个已经变得遥不可及的名字了,“他告诉你了吗?” “他呀,向我透露过一二。不过,就算他不说,我也会知道。”召夏又问,“你还记得季修吗?” 南麋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的季修,当日可一直在月庐王宫内!寺仪沛死了,他不会去一探究竟吗?当日璌玬乱作一团,凭季修的本事,你以为他能徒劳无功吗?” 季修有多能干,季修的身份有多模糊、又有多重要,在淇国之战中,南麋可是领教过的。他不得不放弃了隐瞒:“将军,正如你所言,寺仪沛是我杀的。” 令他震惊的是,此话一出,召夏突然向他跪了下去,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将、将军!” “阁下的大恩大德,山高海深,召夏永世不忘!” “将军!”南麋跪下去,想把召夏扶起来,“将军请起!” 召夏却依然跪着,说:“日后若有所需,召夏必当鼎力相助!” “将军何必如此!”南麋强硬地想把召夏拖起来,“一会儿子桑看见了,更不好解释了!” 这倒是事实。 召夏于是起身。 他的腿伤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已经好得多了,只要不是剧烈的跑动,没人看得出他腿脚不便。他拍了拍衣裳,说:“我唯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救我?” 他没有问南麋为何要杀寺仪沛,为何会卷入月庐政变。因为一切的起因,就是南麋想救他。 南麋诚恳道:“将军,你教过我,帮过我,也救过我。我虽力微,却也想尽力而为。” “……你指的是,跟着我伐淇的时候吗?”召夏笑了,“区区小事,竟然被你记挂了。” “将军以为事小,对于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南麋略显迟疑,“将军远见卓识,为国殚精竭虑,我想成为……像将军一样的人。” 召夏大笑:“像我?我在你眼中,就那么好吗?” “是。” “承蒙喜爱!本将军就喜欢听人夸奖!” “……”果然还是得意忘形。 召夏乐完,寺子桑也换好衣裳出来了。 召夏看着身子骨轻薄如羽的寺子桑,郑重地对南麋说:“至于子桑,你已对他仁至义尽,不必把他也背负在你自己的身上。我会想办法照顾好他的。” “可是……” “你不是想成为像我一样的人吗?那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第96章 (传递) 召鹭踏入南麋二人的新宅之时,只有寺子桑独自待在院子里。 多日未见,子桑见到召鹭的时候,明显愣了半晌,许久才想起待客之道,慌忙行了个礼说:“见过恩公。” 召鹭觉得这样的相处还是别扭:“……就你一个人吗?” “南麋出去买东西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恩公先进屋坐吧。”子桑说着就做了个“请”的姿势。 召鹭于是进屋落座,然后见寺子桑忙忙碌碌的,捧了个空碗出来,摆到面前的桌案上。 “还请恩公不要介意……渴了的话,烦请恩公自行盛水……我、我怕弄洒了,脏了恩公的衣裳。”子桑很不好意思,一直垂着头说,“我的手……不怎么听我使唤……” 寺子桑的一双巧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召鹭亲自废掉的,他何尝不知。 “没关系,你去玩儿吧,我在这儿等着就好。”召鹭说话的时候依然把寺子桑当作了小儿。 子桑如释重负,再次行礼,然后继续去院子里玩儿了。 召鹭也吐了一口气。 要寺子桑真的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他还不知道该与其聊什么为好。 聊过去吧,他们二人之间,都是些不可再提的陈年旧事,何况寺子桑已不记得。 聊现在吧,寺子桑又是一个畏惧他的懵懂小儿,他又何必向人家徒增不悦。 然而坐着也没什么事可做,召鹭只能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看寺子桑在玩儿什么。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沙青树,寺子桑先是跪在树下捣鼓什么东西,然后手里突然多了一个弹弓,开始仰头打树上的果子。 拉弓弦的手力道不足,也没个准头,弹丸只能碰巧射下来一些叶子。寺子桑却毫不气馁,一直反复尝试。 召鹭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四岁的光景。 他跨出屋门,走过去,学着寺子桑十岁时的口吻说:“你好逊呀!” 子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召鹭,更是吓得不轻。 这位恩公给他的印象,是面色不善、不苟言笑之人,此时竟然会向他开玩笑一般搭话! “沙青树的果子,还未到成熟之时,眼下挂树上的,都是些青涩的小果子,你怎么就着急想打下来呢?” 子桑不敢说话。 召鹭抬头看着枝桠,顿悟道:“想必你是误会了吧?沙青果就算还未成熟,也比寻常的果子个头大,倘若没见过,多半会以为是熟果了。” 召鹭语气和善,子桑也不那么怕了,犹犹豫豫地答道:“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树……但我总觉得有点儿熟悉。这几日见树上出现了果子,我就想打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你说得没错。”召鹭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这树啊,原是北国特有的。但是因为易于生长,便逐渐向南移种了。” “这样啊……”子桑若有所思。 召鹭说:“需要我帮你打下来吗?” “可以吗?”子桑的神情霎时变得雀跃起来。 召鹭摊出手。 子桑把弹弓交到召鹭手里,有些自豪地说:“这弹弓是南麋做的。南麋特别厉害,什么都会做!可惜我使不好。” 一个善于摆弄暗器的刺客,自然是心灵手巧。 召鹭摇头暗笑,然后拉开弹弓,弹无虚发,接连打了几个果子下来。 “好啊!好啊!”子桑哑着嗓子欢呼。 召鹭弯腰捡了一个,递给寺子桑。 子桑道了谢,拿着果子看了又看,接着便往嘴里送。 酸涩异常的果子,却吃得面不改色。 “……好吃吗?” “应该很甜吧,这么脆!” “……” 召鹭知道的,寺子桑根本尝不出味道。 他没说话,双手随意地摆弄着手里的弹弓,看着寺子桑吃。 子桑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东西不像话,试着问召鹭:“恩公……要尝尝吗?” 召鹭皱眉,看了看地上没捡起来的果子。 子桑便识趣地不问了,自己顺顺当当地把一个果子吃完了,然后想去捡剩下的。 “你还要?我给你捡吧。” “恩公不必……” 话都没说完,召鹭就把剩下的果子捡起来了。 子桑又露出腼腆的笑,道了谢,然后拿出一块布,把果子包好。 “你就只吃一个?” “嗯,一个就够了,多了我也吃不下。” 对啊,瘦得几乎一捏就碎的人,哪里吃得下东西。 “剩下的,等南麋回来了,给他尝尝。” “……” 南麋大概并不想吃。 子桑把包好的果子放到了树下的石桌上,召鹭便把弹弓还给他。他接过的同时,笑着说:“恕我直言,恩公是来带走南麋的吧?” 召鹭讶然。 “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也不是傻瓜。”子桑看着召鹭的眼睛,“恩公,你想带走他。” 召鹭确实是想带走南麋,但被寺子桑这么点出来,他一时无法应对。 这是他曾经最爱的人,也是他曾经最恨的人。当爱与恨都随着跌下望苍崖的身躯一同消逝之后,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除了“弟弟”就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他不忍把这样的寺子桑一个人扔在南郡,却也自知,要留住寺子桑的性命,就无法带他一起走。 子桑并不知道召鹭心中所思,继续说:“恩公,其实我啊,是希望南麋能够离开的。” 召鹭再次诧异:“为何?” 子桑抿了抿嘴:“我大约察觉得到,我们不是所谓的兄弟。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们会面貌相似……嘻嘻,也不对,我这个样子,也不叫和他相似吧!我啊,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南麋是个好人,他不告诉我真相,必然有他的道理。我若向他追问,只是徒增他的烦恼。” 寺子桑看起来像个无知的小儿,却是意外地善解人意。 召鹭问:“依你所言,倘若南麋真的离开了,你又作何打算?” 子桑毫不思索:“我想去东方。” 召鹭心里一咯噔。 东方……东方…… `` ——我们约定吧,那个时候,我一定也当王了,然后把淇国灭了,我就带你去东方。 `` 十四岁的召鹭,曾经给自己的小神仙许下了约定。 然而,世事无常。 他当了王,也灭了淇国,却无法去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我同样不知道,我为何想去东方,但我就是想去!”子桑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挡在自己的嘴唇上,“嘘——恩公可别跟南麋说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带我去。拖着我这么一个累赘,他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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