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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澪双犹豫了片刻，还是改口了，“子桑……” 这一声称呼，让寺子桑突然就明白了，召鹭来小院子里找他的时候，执着地说“叫我召鹭”，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 当召鹭成为了大王，他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便仅仅是“召王”而已了。万幸的是，当年不成体统的寺子桑，还会唤他一声“召鹭”。 直到寺子桑的背叛，“召鹭”这个人，便彻底地不存在了。 而如今，寺子桑自己，也对澪双说出了同样的话：“师兄，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 这两年来，寺子桑似乎回到了还被关在召国王宫里的时候，每日做的事就三件：看书、下棋、发呆。 他唯一想下的命令，便是叫澪双不要再来见他。但他没有开口，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命令澪双不准过来，澪双还是会来。 只是今日，他听到了澪双所说的朝议之事。 他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缓步走下台阶，掀开珠帘。 “师兄，你方才说，濛郡战事胶着，召国的王驾已经启程……”寺子桑笑了笑，“既然召王亲征，寡人身为月庐的大王，岂有不应战之礼？” 澪双面色一凝：“唯有此事，我碍难从命。” “呵，你看你，何必把我当作大王？”寺子桑玩弄着珠帘上的珠子，“先王……我王兄的诸位公子，全都被逼‘自尽’了，你单单留我一个废物，是为何呢？” “子桑，请不要作贱自己。”澪双严肃道。 “师兄，我不怪你，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寺子桑何尝不明白，澪双对他的关切，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但澪双的伪装，又让他探不清虚实，“你知道吗？你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二人已经坐上了月庐权力的顶端，却再也无法开怀同乐了。 总是对他温柔笑着的师兄，已经消失了。 “子桑，任何犯险之事，我都不会让你去做。”在这一点上，澪双绝不让步。 “院主，寡人可是月庐王啊！整日当个缩头乌龟，岂不是毁了历代先王的勇武英名！召国大军当前，濛郡守得住吗？若濛郡守不住了，说不准啊，哪日召军真的就能踏破璌玬了！”寺子桑笑得有些痴狂。 “子桑，你多虑了……” 澪双开始怀疑寺子桑的脑子是不是又变得糊涂了，但寺子桑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摒弃了这一丝疑虑。 “长久以来，历代先王对外南征北讨，表面上攻城掠地不可一世，实则如何呢？暴戾恣睢，残民以逞，不得人心！内部已是枯株朽木！召国就是看穿了我们外强中干，加之两年前的政变导致政权飘摇，才能在濛郡步步推进！” 字字切中时弊，澪双无法否认，只得说：“子桑，你不必忧虑，我会辅弼你，解决这一切。” “是啊，你可以！我这个大王，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能料理好一切！但这绝非短短数年就能做到的！就近而言，你明明手握大权，却为了稳固政局，也不得不暂缓开疆拓土了！然后呢，待哪日你死在我前头，我又能如何呢？”寺子桑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口，用力把衣裳揪起了褶皱，“眼下，我们能直接拱手让出濛郡吗？不可能的……若真那样，月庐上上下下，更会军心大乱！我们的将士哪有不战而逃的？师兄，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要去做个了断！” 澪双看着寺子桑的胸口，那里留着寺仪沛的箭伤。 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伤疤还在。 澪双知道，那根本不是一道伤疤。 那是执念。 是寺子桑替南麋挡的一箭，更是替召王挡的一箭。 “师兄，你阻止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唯有此事，你拦不住我的。若你不让我去，今时今日，你必定再也见不到我了！” 除了自己的性命，寺子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要挟澪双了。 他也觉得自己忘恩负义损人不利己，澪双费尽周折都要保住的命，却被他拿来当作反刺的利刃。 他虽一心寻死，但从不做自行了断之事。这也是澪双能让他安然独处的原因。 此时澪双的反应，也如他预料的一样害怕和无措。 师兄啊，我如何让你值得如此？寺子桑观察着澪双的神色，心疼得想哭了。 他不知道澪双为了他失去了多少，但他知道，随着澪双消失的笑容而去的，也许是除了性命的一切。 为何啊…… 不过是自幼的相依为命，而已。 寺子桑几乎求救似的说道：“师兄，我小时候最怕疼了，你总是想让我轻松一点。这一次，若我疼得生不如死呢？你会放过我吗？”
第91章 （顶峰相逢） 濛郡。 旌旗蔽野，战鼓如雷，两军对峙。 秋风虽寒，但将士们个个澎湃似火。 这是最后的决战了。 `` 召鹭抬头望了望天，碧空万里。 这是属于召国的天。 哪怕这片大地被月庐强占了四十年，这片天空，依然是和召国的天空同样的颜色。 唯独月庐的天，是碧绿色的，令他联想到回忆中的故人的眼瞳。 而故人，正与之遥遥相望。 `` 一头身披华丽战甲的大象，驮着月庐王，在两名徒步驭手的牵引下，稳步走出了队列。 寺子桑站在象舆里，弱不胜衣，全然不似身处战场之人。既没有戴头盔，也没有戴王冠，仅仅是束了一顶小巧精致的玉冠，就像他当年来到召国的时候一样。 他的身份，纯粹是靠这头装备万全的战象彰显出来的。 战象一路向前，走到了两支大军的中间，停下了。 刚好停在了召军弓箭的射程外。 除了那头独自出阵的战象，月庐没有发出任何别的信号。 召鹭望着寺子桑的方向。 他看不具体，却很清楚，寺子桑在等他。 两军交战，战前主将致师，在当今时代已经鲜见。寺子桑等他，自然不是为了阵前斗将。 `` 陪同召王亲领前军的召夏，见了这阵仗，暗暗捏了一把汗。 寺子桑虽是他昔日的友人，如今怎么说也是月庐的大王。在这场吸引了全天下目光的决战里，就算寺子桑开诚相见，寺子桑背后的人，也令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澪双为何会允许寺子桑独自出列呢？ 召夏想不明白。 不过让他宽心的是，他身边的召王，并未接受这前路未知的“挑衅”。 召王一直镇定自若地望着前方。 至少面上如此。 不愧是我的王啊。召夏心想。 他甚至觉得，若把他换到召王的处境里，他都稳不住。 眼前是曾经的至爱，身后是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这短暂的一生千回万转，在顶峰的相逢，竟会是背负了山河国土的你死我活。 `` “召鹭——” 寺子桑双手紧抓着象舆的围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背都弓了起来：“我一辈子，都没握过什么权利！希望你啊，能让我在身死之时，背上一个亡国之君的骂名！” 自从嗓子被毁了后，寺子桑还是第一次，如此竭力喊叫。 嘴里漫起了熟悉的异样感，喉咙是真的已经喊破了。 寺子桑料想到了，在这场战役之后，他必定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率军出战的月庐王，是一个喊了两句话就呕血的弱者。甚至还在对峙的阵前，给敌国涨士气，咒己国覆灭。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不在乎。 他勉强站在高高的象舆里，望向召军阵营里的召鹭。 霜白的眼瞳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埋葬了。 眉心的朱砂似血。 这怕是，最后一面了吧。 杀了我吧，让我葬身于此。 这片数十年来浸染了无数召军鲜血的土地，就让我来陪葬吧。 `` 天昏地暗，箭如雨下。 激昂的呼声响彻云霄，伴着战马的嘶吼，双方的战车、骑兵和步卒展开了搏杀。 这是召国筹备多年的反击，兵将齐心，誓要复仇夺地。 一片混战中，驮着寺子桑的战象被射瞎了眼睛。 寺子桑觉得自己的命真大。 他从象背上跌下来，没死；他在乱马践踏中，也没死；他在双方的矛戟刺挑下，还没死。 他甚至还有余力攀上了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 在他变成废物后，骑马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才能独自做到的事。此刻的他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血脉贲张。 弓剑霜寒，眼前已经被糊成了一片红色，但他欣喜若狂。 在召军的围追堵截中，战马飞驰，似要冲破苍穹地一跃，跳进了望苍崖。 风声呼啸，终于告知了他自由为何物。 ``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 在寺子桑先前的威逼和哀求下，澪双终于放手了。 寺子桑唯一后悔的，是他没有好好和师兄道个别。 此外，他还想对师兄道一声谢。 月庐人，死在战场，才叫死得其所。 这是他心满意足的终结。 `` 这一战，让全天下都知道，月庐王寺子桑死在了濛郡决战里。 战后，召王大张旗鼓地派人搜遍了望苍崖那深不见底的谷地，就差把山谷倒扣过来了，都一直没搜到寺子桑的尸骨，也没找到任何属于月庐王的衣料器物。但掉下了望苍崖，怎可能还有活路？ 搜寻整整一月之后，长逸眼见召王站在望苍崖边，把雕刻着沙百灵的玉，抛进了深渊。 “长逸。”召王似乎在对他说，又似乎在对着从谷底吹上来的风说，“这块玉，终归也算是送出去了吧。” 前尘往事，随着那块玉，都消逝在了风里。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他的王，终究是放下了。 `` `` 小注： 1、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出自《庄子》，意思是“来世是不可期待的，往事是不可追回的”。 2、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出自《庄子》，意思是“不同情况下的是非标准不一”。 ---- 嗯……为什么都是引用《诗经》和《庄子》之类的呢，因为这文的背景是战国啊（虽然万能架空）。 所以写这文挺难的，那种有明显典故看得出明显出于什么朝代的成语啊句子啊我都不能用，必须得换个说法，什么唐诗宋词吟风颂月更是不能出现在其中（当然实在想不出可以替换的情况下，我还是暗戳戳用了……比如“锦上添花”，有人能告诉我哪个好听的词能完美替代这个成语吗） 这一章很短，但是我推敲了很久。比如战争场面到底写不写，如何写。最后决定稍微带过就行了，毕竟我自己就不喜欢看啰里吧嗦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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