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麋见他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于是不等了,叫了一声:“尊驾,下雨了!” 澪双在一团雨雾里回过头,满脸都是雨水。 `` 监刑的石台上搭了个简易的茅草棚,二人走到棚下避雨。 澪双说:“你若想杀我,方才就是最好的机会。” 南麋隐匿气息的功夫也算是练到家了,若不是他喊了一声,澪双都不知道他来了。 南麋摘下斗笠,拧了拧被沾湿的衣角,说:“我也许能接近你,但不一定能得手,何况,我只有一个目的。” 他不代表任何势力,和澪双也没有什么私怨,就算是淇国之战的那一支夺命箭,也是国与国的冲突。 他仅仅是想救召夏而已。 澪双浑身湿漉漉的,出神般地望向刑场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这次,你想把我放在棋盘上的哪个位置?”也无所谓答不答应了,南麋上了澪双的船,只能听话行事。 “我要你,假扮公子子桑。” “什么?”南麋大惊,确认道,“假扮……公子子桑?” “是。”澪双说。 寺子桑在王宫里,南麋是知道的。但是为何要假扮他? “你……是想让我去把人换出来?”南麋问。 他与寺子桑极为相似,又善于易容,再联想到寺子桑在澪双心中的份量,也不难推测出澪双让他假扮寺子桑的动机。 澪双却摇了下头:“不需要你去换人。” 南麋越发疑惑了:“那我假扮他做什么?” 澪双的目光像一潭深渊:“事成之日,我要你以公子子桑的身份……不,我要你以月庐王的身份,昭告天下。” 月庐王?昭告天下? “等等!”此事太过超出预想,南麋都忘了自己还拎着衣角,呆呆地想了好一阵才说,“你是要——”即使只有他们俩人,南麋在说出关键词的时候还是压低了声音,“——谋反?” 淅沥的雨声是天然的屏障,掩护了一场密谋。 澪双并未回答问题,但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已经明确表明了野心:“昭告天下,犒赏功臣,激励将士,每一步都需要大王马不停蹄地亲自出面。以子桑的身子骨,他哪里经受得住,怕是随时可能倒下。虽然有不少人见过子桑现时的模样,然而与整个月庐、整个天下的人比起来,那毕竟是少数。堵住文臣武将的口,编造一个公子子桑为求自保而装疯卖傻的谎言,也并非难事。最重要的是,在新王初立的紧要关头,天下人的面前,绝不能出现一个羸弱的月庐王。” 南麋再次感受到了澪双的可怕,可怕得甚至不敢相信澪双的承诺:“若我依你所言,让月庐归你们掌控,你们还会放过召夏吗?” 召夏是召国的大将,是月庐的敌人,谁会愿意把敌人放虎归山? “你此时还来质疑,又有何用?”澪双说,“我找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再等了,多等一日,子桑脖子上的刀就会多架一日。你若想继续等,可以就此离开。” 澪双总是这样,从不逼人,却让人不得不跟着他走。 南麋迅速在脑子里分析了一下形势。若他拒绝了澪双,召夏肯定救不出来。一旦月庐易了主,留人还是放人,不过是澪双一句话的事。他本就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下船了。 “我做。”南麋回应道。 澪双没再说话,南麋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一种很有默契的沉默。 南麋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拧干的衣裳,又看了看棚外的细雨,再看了看湿透的澪双,什么也没说,戴上斗笠,冒着雨先走了。 哪怕四周无人,为稳妥起见,俩人也不能一同出谷。 澪双看着南麋没入雨中的背影,蓦然想起了儿时的寺子桑。 寺子桑喜欢玩水,雨天的时候,总喜欢在外头奔走嬉闹,身子如铁打的一般,不知风寒为何物。 澪双就不喜欢雨天,他觉得潮湿烦闷,像是给本就紧紧束缚住他的书院,又加了一个密闭的牢笼,每一根雨丝都是一根冲不破的栏柱。 此时此刻,他却不那么想了。 他再次走进雨幕中,走到那个死都不会忘记的位置,轻轻张开双臂,缓慢地沉浸其中,像是在感受一个拥抱。 雨点打在身上,很安心的力度,这是来自夜花暝的拥抱。 雨声敲入耳朵,很动听的音律,这是来自夜花暝的耳语。 他跪坐下去,垂着头,眼前的这块碎石地,吸饱了夜花暝的血。 他伸手抓了一把脏兮兮的沙石,像是握住了夜花暝的手。 他真的很胆小,需要一个借口十足的掩护,需要一个完全无知之人的陪伴,才敢前来问候。 雨天真好啊,哭红了眼也会被好好保护着。
第83章 (仪式) 季修亲率五十名精兵,分批潜入了璌玬城内。 论潜入和埋伏,他本就是一把好手,此番又有统领瀚鹰军的新稚萃做内应,更是顺利妥当。 为了营救召夏,前前后后的战线已经如丝般织入了月庐的战袍,只要扯掉一个维系的线头,就会把月庐的血肉之躯暴露出来。 哪怕身经百战,季修的手心里也紧张得出汗了。 但是他觉得,更该捏一把汗的,是月庐的澪双。 他很清楚,澪双是最上头的提线人。若非澪双的协助,他们哪里能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里,将匕首藏进来。澪双把他们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对于澪双自身来说,就是一个风险极大的赌注。 要是澪双引虎拒狼,控制不住局面,召国的王旗就会插到璌玬城上。 `` 庆春宫中,酒宴正酣。 伐褚联军前线大胜,向西南突进的涑临也是捷报频传,寺仪沛春风满面,大设筵席,邀众臣痛饮。 他正被底下的臣子吹捧得飘飘欲仙之际,突然有侍卫闯入了席间。 “大王!不好了!有刺客!” 众人都喝得不少,一时还未引起警觉。 刺客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凭宫内的守卫,对付个刺客又有何难? 可紧接着闯进来了第二名报信的侍卫。这侍卫跑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跤,趴在地上大叫:“大王!不是刺客!是敌军!” “敌军?休得胡言!这是我月庐王宫!何来敌军!”寺仪沛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王!真的是敌军!敌军打进来了!”报信的侍卫抬起自己的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快!护住大王!” “怎会有敌军!” “快让开!别挡道!” “起来了!快逃吧!” …… 先前还声色酒香的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桌案倾斜,酒菜狼藉,能站着的还踩在了倒着的人身上。有的抱团往角落缩,有的往外头奔,澪双借口探查外面的形势,跑了出去。 `` 召夏被牵制在了月庐王寝宫的石阶下。 他三言两语又惹恼了寺仪沛,寺仪沛拿了一根粗麻绳,套在了他脖子上的皮环内,另一头绑在了石阶上头的雕花栏杆中间。这结也打得巧妙,用的是月庐专有的打结方式,别说外族人了,就连月庐内部都鲜少有人会解,通常是用来在战场上绑俘虏的。召夏当然也见过,不过解救俘虏都是用利刃挑断的,谁会去一个个解绳子?这绳结的主要作用,是防止俘虏自行逃脱。 寺仪沛洋洋得意地要他在这当看门狗,乖乖等着主人宴饮归来。 召夏倒沉得住气,变成狗又如何?狗也有狗的用处! 他靠着石阶假装扯了半天,心里头没一点儿负担。多亏他当年和寺子桑交情好,寺子桑偷偷教过他怎么解。 一想到寺子桑,他又庆幸还好寺仪沛“手下留情”了,没用铁链子拴住他,更庆幸的是,没用当年束缚新稚萃的藤蔓来对付他。当年的藤蔓就是寺子桑给他的,若是寺仪沛也知道那玩意儿,那他就完了。不过他估计寺仪沛也不知道,要不然,关了他这么久,那么好用的东西,怎么从没拿出来过? 他摸到了地上的石块,假装耐心地把石块在地上磨尖,似乎想用磨尖的石块来割断麻绳。 原因很简单,前面还有侍卫时不时盯着他呢,他没必要明目张胆地自己解开绳结。 他百无聊赖地一边磨着石块,一边仰头数星星。数着数着,突见天有异象,一道绿色的光出现在夜空,由暗变亮,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给黑夜开了一个洞。 是扫把星! 召夏扔掉石块,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就是扫把星! 大凶之兆! 谁的大凶之兆? 还来不及细想,寝宫外就传来了刀刃相接和呼喊惨叫所交织的喧闹声。 寝宫内的的侍卫哪里还守得住,纷纷向外面冲去。 周围瞬间就没有其他人了。 是月庐的大凶之兆! 召夏迅速把脖子上的绳结解了,手脚并用地爬上石阶,躲进了屋内。 `` 璌玬城的护卫军——瀚鹰军,此刻正掌握在新稚萃手里。 新稚萃从未利用这支军队做过任何出格之事。他规规矩矩地奉行月庐王的命令,把每一件差事都办得漂漂亮亮,为的就是今时今日。也正是因为他尽心尽力的潜伏,甚至在与召国的大小争端中也杀伐决断,这支军中的将士,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怀疑。 这是月庐人的军队,他是召人,自然不会期待这支军队参与月庐人之间的内斗。但他可以利用情报的不对等,将瀚鹰军调入宫内护驾,通过故意的指挥,把本就一团糟的局面,搅扰得更加混乱。 这是最好的障眼法。 在这个安全的障眼法下,他必须确认一个人的安危。 夜花暝的死,让他体会到了澪双说的“同类人”是何意。 他们真的是同类人,为了达到目的,能够用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祭旗,以至于连最重要的人也不例外。 但在今日这样关键的时刻,本来应该把召国的利益摆在首位的他,却不想和澪双成为“同类人”了。 他要去找召夏。 `` 月庐王寝宫的守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新稚萃提剑入门,发现里面寂然无声。 他还没来得及到处寻找,就听到了召夏的声音。 “新稚萃!” 召夏从石阶上的廊柱后面晃了出来。 寝宫里没有别的兵器,召夏就揣了一只青铜烛台,躲在粗大的廊柱后面观察情况。他听到外头侍卫的惨叫声,摸不准来者是敌是友,只能先躲起来。 现在他看清楚了,来的不是敌,也不是友,而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青铜烛台“哐当”砸在了地上,召夏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瘸腿的事实,只想赶快抓住新稚萃。然而步伐跟不上脑子,第一脚就在石阶上面踩滑了,整个人悬空扑了下去。新稚萃连忙上前两步,把召夏稳稳地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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