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仙境,春日常在,花开如海,飞鸟走兽都乖巧玲珑,并无明显的四季变换,顶多只有一些和风细雨。 寒蝉子说,这是他的师父雪卉婆婆曾经修行之处。除了雪卉婆婆,就只有他的兄长丰蔚知道此处。他心灰意冷退隐江湖之前,兄长丰蔚告诉了他。而今他也指引南麋来到了这一片隐秘仙境。 要来到这谷底,除了从天上掉下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唯一的路,被巨大的山石堵死了,若不能开启雪卉婆婆曾设下的机关暗道,便无法进入。 `` 离开了尘世喧嚣,南麋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好好修行。 山洞里的石箱里保留着不少书简,还有一支做工古朴的鹤骨笛,刻着一个“蔚”字,不知是师尊的兄长留下的,还是师尊本人留下的。南麋单是揭开那石盖都费了一番功夫,用蛮力不行,用巧劲儿也不行。等到好不容易成功开箱那日,他发现自己被伤病摧残过的身子,变得强健了许多,甚至胜过了他行刺召王之前。 原来这也是考验。 这谷里的一切,都是磨练体力和心性的。 他把随身携带的短剑搁在了洞里,翻找出师尊留下的工具,把洞前的菜地重新清理出来,挖了些野菜回来种。想吃肉的时候,就下水捞鱼。 他不想猎捕在谷里上窜下跳的小动物,那是唯一能陪他解闷的友人了。 可是,一看到水里的鱼,他就会想到烟山上的召王。 他在十七岁的年纪,便遇到了一个远超他认知的人。这个人残酷又柔情,强大又脆弱,霸道地占据他,又强迫他成长,令人憎恨,令人畏惧,却也令人念念不忘。 南麋知道,是他自己先动的心。他也知道,他这辈子,无法再喜欢上别人了。 在感情这个领域,他第一次被挟持所见的,就是处于巅峰的风景。要他掉下来,他不如不要。 少年时代的召王,遇见寺子桑的时候,是否也是同样的心境呢? 他一想就会痛,只得尽力把全部心思都放到那堆书简上,精进自己的功夫,每日耗尽自己的体力,累得倒头就能睡。 既然已经没有答案了,就必须变得更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大了,才能做到更多的事。 某日,天上掉下来一具尸体。 南麋正背着个小藤框扒在岩壁上采草药,忽听身后的树丛里,哗啦哗啦连着断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这里的日常太过闲适安静了,突然发出的巨响,震得南麋都懵了半晌。 林子里的小动物四散着逃窜,南麋转头望着那打破平静的来源,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异动了,才从岩壁跳回地上。 他走进林子里,断掉散落的枝叶下,是一具摔得血肉横飞七零八落的尸体。 虽然血腥可怖,但他不怕。他蹲下去查看那尸体的状况,从残存的皮甲上,他判断出这是月庐的士卒。 月庐的士卒摔下来了?是不小心吗? 南麋捡了根树枝去挑尸体的衣裳,看看能翻找出什么东西。这一翻,他就发现这不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士卒。衣裳虽然被划得破破烂烂的,但依然能分辨出都是上好的丝锦,连那皮甲都是昂贵的犀牛皮,这至少得是个将领级别的人物。尸体的肉身上除了被锐物划烂的伤口,还插着一支几乎只剩下箭镞的断箭。 他把断箭周围的血肉戳开,挑出那箭镞,从那独特的形制上,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召国的箭。 召国和月庐开战了?在濛郡? 那……战况如何了? 南麋继续寻找摔碎的肉块,在一截小腿的靴子上,发现有一块靴皮特别硬。以他的经验来说,里面肯定藏着暗器。靴子已经破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里面藏着的薄刀片弄了出来。 刀片上有一列铭文:寺氏屹。 月庐公族? 南麋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人物,把被这片谷地所麻痹的记忆拉扯出来,得出了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论断:这是月庐公子! 太子屿被召夏斩了,月庐王剩下的两个儿子中,一个就叫公子屹! 南麋仰头望天,透过微微晃动的枝叶,望向那遥不可及的崖顶。 他想上去。 `` 数日前—— 寺子桑在澪双的府院门口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相貌身材都非常出挑的异邦人。 那人先上前行礼,寺子桑打量了他一会儿,说:“就是你缠着师兄的?” 夜花暝感到意外:“听闻公子总是深居简出,竟连这种小事都知道?”他并不认为澪双会把这种事告诉寺子桑。 寺子桑说:“师兄的事,都不叫小事。”外头的事,他都不关心,唯独澪双,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自然多留意了些。 夜花暝好心说:“公子,你若真把你师兄放在心上,就不该到这儿来。” “……你是在担心师兄?” “小人在担心你。”夜花暝的语调似玩笑,又似一本正经,“澪双在的时候,肯定是不允许你过来的。” 寺子桑是光明正大,由书院的御者送过来的,此时轺车正候在大门旁。他刚被澪双的谒者从府院里送出来,就遇到了这个异邦人。说来也奇怪,澪双的家奴见异邦人过来和身为公子的他说话,竟都没有阻拦。 寺子桑以为,主要原因不是家奴轻视他这个无用的公子,而是澪双院里的人,都对那异邦人感到放心。 这是默认了?寺子桑轻轻笑了笑:“你就是在担心师兄。你担心我,就是在担心师兄。”他从不怀疑自己在澪双心里的份量,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澪双怕是承受不住。 夜花暝说:“公子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来此冒风险。” 寺子桑知道,澪双不允许他上门寻人,是在为他着想。他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地活下来,万一被人以莫须有的把柄控告,又会命悬一线。 只是,往常啊,澪双一有空就会到书院来陪他,这回一去数月,他每日只能读读澪双偶尔寄回的书信解闷。那书信,也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拆过了的。他估摸着澪双这几日该回璌玬了,于是主动过来看看。 他也想来陪陪他的师兄。 “我这是第一次来。”寺子桑说,“而且,不似你这般鬼鬼祟祟的。” 寺子桑不担心,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他不仅废了,还傻了疯了,没人再把他当一回事。就连澪双府院里的奴仆,都把他当小儿哄。 “公子,你此时是好着,还是糊涂着?”夜花暝眯眼问。 寺子桑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也无法确定,只得说:“你怎样认为都可以。” “公子,小人并无冒犯之意。小人仅仅是想听公子说说你的师兄,比如他……喜欢什么之类的。”夜花暝还在忧伤澪双无论如何都不接受他的好意这件事,叹气道,“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就没见他高兴过,揍人也很痛——” “你搞错了吧?”寺子桑打断道,“师兄很温柔的!” 夜花暝愣了愣:“什么?” 寺子桑笑得像个小孩子:“师兄哪有冷着一张脸!他很喜欢笑,笑起来特别好看!” ---- 居家办公最烦了,一整天都不带喘气的。 顺便剧透一下,这一章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伏笔。 后期的架构我都弄得差不多了,也写了不少了,但是慢慢填吧,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会反复斟酌了再发,不想中途出bug。 还有我的wb已经很久很久不让我登录了……我又重新注册了一个……万一有太太给我发私信我没回,不是我不看不回,是因为我登录不了……
第69章 (流萤) 澪双一行在到达璌玬前的最后一个驿站落脚。此处到璌玬不过两个时辰,但因为天色已晚,城门已闭,澪双决定先在驿站休整,第二日再入城。 身子虽然疲乏,但他并无睡意,于是叫人送来一壶冰镇的酒,坐在屋内慢慢饮。 夜风吹动窗门,虚掩的窗户开了,夜花暝身轻如燕,落在了窗台上。 身后一轮明月。 窗框把这月与人,框成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你又跟踪我?”澪双淡定地抿了一口酒。 “不是跟踪,是偶遇。”夜花暝笑道。 夏日的夜风清爽沁人,澪双不想关上那窗户了。 夜花暝似乎就定在那窗框上了,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与酒爵相碰的淡粉的唇,只有一对大耳环随风晃悠着。 他是风景,他眼里的人也是风景。 澪双不急不缓地说:“你挡着我的月色了。” 这话里是嫌弃,话外可是邀请啊。 夜花暝大喜,轻盈地跳进屋内,没有发出一点儿异响,嘴上说:“是我帮你开的窗,你还怪我挡着了。” 澪双面色微醺地瞄了他一眼。 夜花暝走到澪双身旁蹲下:“熏风解愠,一个人待着,就别这么紧绷了。” 他摸了摸澪双坐得挺直的脊梁,见澪双没有抗拒,于是得寸进尺地按了按,按对了位置,澪双的背脊一下子就放松了,甚至舒服得哼出了声。 澪双习惯了时刻保持端庄的姿态,这是他的警惕,也是他的防备。他被夜花暝按舒服了,也按不爽了,愠道:“我哪有一个人待着,你不是人?” “你此时拿我当人了?”夜花暝的手舍不得离开那背脊,“你有时当我是人,有时又当我不是人,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就不是东西。” “承蒙夸奖。”夜花暝恬不知耻地乐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 澪双拿起酒壶又想倒酒,夜花暝把酒壶夺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澪双,走了!” 澪双看着夜花暝往下滴着酒水的嘴角,木讷地问:“走、走哪儿去?” “璌玬城外!” “璌玬……明日就回了……” “立刻就走!”夜花暝拉住澪双的手腕,把人带起来,“明日进了城,你又会公务缠身,又会嫌我烦!” 澪双甩开夜花暝的手:“我凭什么要走!” 夜花暝又弯腰去捞那纤细的手腕,澪双躲开了。 夜花暝捞了个空,说:“你要是不走,我这就下去把马厩烧了!把马都放了!看你们明日如何回!” “你威胁我!” “不敢、不敢!”夜花暝说,“你若不想跟我走,现在就可以叫人来抓我!” “……” 抓是肯定抓不住的,这不过是一个旅人临时聚集的驿站,不似城内重兵把守,哪里堵得住夜花暝这个逍遥的浪人。 夜花暝知道澪双默许了,两步跳上窗台,笑着回首说:“澪双,我在路碑那等你。” 说完便落到了窗框外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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