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湄将秦柳月带回自己房中,找出一套干净衣物,扔到她的面前:“换吧。” 秦柳月看了看衣物,又看了眼江水湄:“你……” 江水湄背过身去:“我不看你,你快换吧,别等会真的生病了。” “多谢江姑娘。”秦柳月快速将身上的衣物换掉,脱掉湿淋淋的衣服,人都舒服多了。 “我好了。” 江水湄这才转过身来,在桌边坐下,给秦柳月倒了一杯温茶:“坐下吧。” 秦柳月坐下来,江水湄看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便又找了一条干毛巾给她:“擦擦头发。” “多谢江姑娘。”秦柳月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慢地擦拭自己的长发。 江水湄直视秦柳月:“我知道,你本是良家姑娘,可云烟阁的每个人在踏进这里之前,谁不是良家姑娘呢?秦姑娘,你现在还能有几分倔强,我也不劝你早日听鸨母的话。但是,贺圆那样的人也敢欺负你,你不能任由她们这样欺负你。你若是勇敢地反抗一次,相信我,她们绝对不会变本加厉,只会离你远远地。” 秦柳月苦笑道:“江姑娘不在局中,自然可以置身事外,指点风云。” “我不在局中?”江水湄嗤笑一声,“你错了,我比你更早地陷在局中。你经历过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但我的选择与你的不一样,她们便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秦柳月一愣:“江姑娘也经历过?” “我比你大几岁,比你早来云烟阁几年,我经历得不比你少。我看到你,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我想帮你,因为我怜悯你。”江水湄怜悯秦柳月,也是在怜悯当初的自己。 秦柳月沉默须臾,眼神幽幽:“从来没有人怜悯过我。” * “怜悯有何用?”赵瑥站在谢九尘身前,垂眸看着李辜,字字冷凛,“怜悯这种人,还不如怜悯一条狗。” 李辜食髓知味,上回从谢九尘的手中骗到钱之后,这回又来了。他上回看见尧时云,清楚谢九尘已经知道自己的为人,可也清楚谢九尘是个顶好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只是讹骗,应该也忍不住再给自己一些钱。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辜又来了谢府,等谢九尘出来。一开始的时候,事情很顺利。他涕泪齐下,糊了一脸的鼻涕泡,跪在谢府的门前继续嚎啕大哭,惹得不少人驻足停顿,议论纷纷。 谢九尘无奈,谢孺年出去了,毕秋泉说偷偷出去透透气,家中除了他就只剩下人。他总不能将李辜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吧。谢九尘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李辜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辜十分倔强:“我不起来!谢公子,你今日要么打死我,再把我丢去乱葬岗,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就将发发善心,给点银两我……求求了……” 谢九尘一时犯难,他想了想,算了,事不过三,这回定是最后一次。他刚把手放进怀中,赵瑥便出现了。 他挡在李辜和谢九尘的中间,问谢九尘:“你怜悯他?” 谢九尘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愣之下并未说话。而赵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转过身去,对李辜说出了那样刻薄的话。 怜悯这样的人,还不如怜悯一条狗。 李辜看见赵瑥,两排黄牙因仇恨而磨出声音,他仰头盯着赵瑥,恨恨道:“赵瑥,我来谢家讨钱,关你何事!” 赵瑥哼道:“你那是讨?李辜,你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不会觉得可笑吗?”他立在谢九尘身前,挡住了后头的人。 谢九尘伸出手扯了扯赵瑥的衣袖,小声道:“赵兄,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给点钱,让他离开便是。” “明烛,你太天真了。”赵瑥回头,“百足之虫,都能死而不僵,李辜这样的人,一旦尝到甜头,就没有收手一说。” 他说这番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李辜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谢九尘跟赵瑥是什么关系,但看样子,他今日是拿不到银两了。李辜恨极,对赵瑥一字一句道:“赵瑥,你如此冷血无情,害我落得如此下场,我就祝你断子绝孙,天打雷劈,不得好……” “住口!”李辜的“死”字还没有吐出来,谢九尘便急急喝住,怒道:“李辜,我怜你孤苦无依,本想再给你些银子,让你安稳度日,可你……你怎可如此咒人?” 李辜听到银子,立即改口:“好好好,我不骂了。谢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一次,大发慈悲给些银两,让我安稳度日吧。” 赵瑥还未开口,谢九尘便冷冷道:“你走吧,赵兄是我的……朋友,你这样咒骂他,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给你银两了。” 李辜瞪大眼睛,指着赵瑥道:“谢公子,你可要看清楚了!他赵瑥是个什么人,整个花溪城中的人都知道,你没有听过那首歌谣吗?赵氏狼,腰万贯,金银库里抓迷藏。问书匠,何颓丧,铜臭满身把名……” 谢九尘很少会打断别人说话,可这回他真的生气了,再次打断李辜:“别唱了,李辜,我不会再听你说话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李辜恨不得咬死赵瑥,他站起身,将自己的侧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道:“谢公子,你好好看看我脸上的伤,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长、这么吓人的伤疤吗?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做的!” 谢九尘紧锁眉头:“你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你亲手打钉留下来的伤疤,目的是要讹钱,赵兄不欠你什么,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李辜神色已然疯狂,他拍掌道:“好,好,好,原来你们谢家和赵家蛇鼠一窝,臭味相投,难怪要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原来是一家人啊哈哈哈哈。”他转过身去,道:“大家看看,一个先生,一个商人,居然站在一起,教书先生还为商人说话哈哈哈哈,这个世道怎么了啊?” 谢九尘冷静地看着疯癫的李辜,等他疯够之后,才道:“李辜,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你下回再来,我就要报官了。” ----
第16章 当铺 李辜走后,一场闹剧落下了帷幕。围观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便纷纷离去,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赵瑥仍是立在谢九尘的身前,久久不能回神。 他清楚地记得,被人指着鼻子骂“断子绝孙”,这不是头一回了。有很多次,他都一个人站着,迎着世人的骂声。 骂就骂呗,他从来不会生气,甚至不会放在心上。今日被骂了断子绝孙,明日他依旧可以做些伤天害理损人利己之事。他不在乎别人,更加不会在乎别人骂他什么。 骂他,他不会掉一层皮,更不会少一个铜板;诅咒他也无妨,那些人的嘴也没有开过光,说什么便灵验什么。 更何况,他原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哪怕别人不骂他,他也注定是要断子绝孙的。赵瑥想,他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出生了,没办法,就只能将就着活下去了。可这样的他,若有了孩子,想必也长不成一个好人,也会遭人唾骂,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生,人间有什么好的?来受苦,来受罪,来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然后某一天突然一命呜呼,有什么好的? 可是,这回多了一个谢九尘。 他居然会为骂自己的话而感到愤怒?赵瑥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缘由,李辜有一点说得对,谢九尘是个人人尊敬的先生,为何要帮他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说话? “你也是在怜悯我吗?”谢九尘来到赵瑥身前的时候,赵瑥双眼透亮,目光犹如沸水,将他锁在了自己的视线中,问他是否在怜悯自己。 谢九尘的怒气随着李辜的离开,渐渐消失了,他的神情回归平静,道:“赵兄所说的是何种怜悯?” 赵瑥道:“不忍。” “我确实不忍。”谢九尘微微一笑,神色似佛像慈悲,“我与你相识的时日虽不长,但听不得李辜这样说你。” “为何?” “因为赵兄……是我的朋友啊。” 谢九尘两次说“朋友”这个词的时候,都有些迟疑。 赵瑥似乎打定主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把我当朋友?” 谢九尘点了下头。 赵瑥却道:“可我从未把你当成朋友。” 谢九尘倒也不惊讶:“无妨。” “无妨?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我愿意把赵兄当朋友,这是我的事情。至于赵兄把我当什么,那是赵兄的事情了。” “明烛,你真不是一般人。” 谢九尘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赵瑥道:“我怎样想,那是我的事情。你愿意怎么理解,便是什么意思,重要的是听者的想法。” “赵兄说得是。” 二人沉默片刻,赵瑥重新拾起话题:“你今日有事吗?” “没有。” “我要去当铺看看生意,有兴趣随我一同去吗?” “是赵兄开的当铺吗?” “对。” 谢九尘今日无事,心中对赵瑥的商人身份也感到好奇,自然乐得一去:“好啊。” 赵瑥道:“那便走吧。” 二人抬步,往赵氏当铺的方向走去。谢九尘这回倒是认得路了,赵氏当铺开在旺铺云集的商业区,他总是经过那里,但一次也没进去过。 谢九尘问:“赵兄经营了那么多店铺,一定很忙吧。” 赵瑥道:“前些年的时候比较忙,这两年步入正轨了,很多东西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倒是清闲了许多。” 谢九尘嘴唇一动,但没有说话。 赵瑥瞥他一眼:“明烛有什么想问的,就放心问吧。我若不想说,不答便是。” 谢九尘道:“传闻赵兄……十分看重钱财,并不信任身边之人,是真的吗?” 赵瑥坦荡道:“是真的,我不信任任何人。” “可你方才说,很多东西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若你不信任他们,如何放心将事情交给他们?” 赵瑥轻轻一笑:“我信任的,不是他们的良心,是他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我手下的人都了解我,他们知道我睚眦必报,也知道我心狠手辣,与其冒着风险得罪我,心惊胆战地得到那点银两,不如死心塌地地效忠我,我还能给他们更大的回报。” 赵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袒露在谢九尘的面前,他不想隐瞒或者欺骗谢九尘,他想让谢九尘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见谢九尘缄默,赵瑥淡淡道:“如何?你后悔方才帮我说话了?” 谢九尘摇摇头,道:“只是觉得,赵兄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很特别的一个。” 赵瑥道:“特别的坏?” 谢九尘:“……特别的捉摸不透。” “旁人都说,我这人一眼便可见底,眼是黑的,心也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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