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珏月应该是来了癸水,叫子葭来给她更衣。闻生去熬碗甜姜汤。” 向境皱着眉,一面由着齐泉给他净手,一面听向垣给他解释什么叫癸水。 末了向垣神色凝重:“不过看脉象,珏月中毒了,好在毒性不强,正赶上日子才会如此严重。” “她都吃过什么?” 述岳略一想:“回二公子,午后珏月大人喝了乐君送来的红糖姜水。” 乐君? 向境下意识反驳:“胡言乱语!乐君胆小怕事,从不伤人,况且他有何理由要害珏月?” 然而这时闻生回来了,显然他也听见向境为乐君辩解,面色为难地呈上一包药:“二公子,方才乐君把这个交给属下,说是解药。” 向垣接过药包检查一番,面露纠结:“二哥,是真的。” “……先禁足。” 向境站在床榻外沿,放下帷帐:“红糖姜水……有何用?” “女子来癸水时伴之腹痛,红糖姜水止疼暖身,对女子有益。珏月是暗卫,从来也没精细将养过,肯定疼得更厉害。” 珏月躺在榻上,闻生端了甜汤来喂她,却被向境制止了:“才喂了解药。等她醒了再喝。” 向境取了自己的手帕覆在珏月腹部,又在她腕上搭了一块,手按着两处,运转内力,。 紧皱的眉头很快放松,脸色渐渐缓和,由苍白转向红润。 眼睫微颤,她意识到有人碰她的手腕和腹部,还有内力流动,条件反射弹出另一边藏的袖剑,被另一个人及时制住。 齐泉的声音含着警告:“珏月,你疯了?” “她刚醒,无妨。我的人,是该有这等警觉。” 向境的声音? 珏月清醒过来,看见是向境在为她揉肚子运转内力,大惊失色,发现自己躺在向境面前,下意识就要起身叩拜告罪。 “莫动。” “属下卑贱,怎敢劳公子做这些事?” “你是我的人,你若卑贱,我又算什么?” “属下……属下叩谢公子。” 向境又问:“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这事,怎么今日想到喝红糖姜水了?” “……公子,对不起。” 齐泉看出她的意思:“公子没有怪你,乐君已经承认是他做的了。” “我要听实情。” “白日里有些腹痛,乐君在后厨遇见我,看出来了,关切两句,随后又亲自熬了送到属下房间。那日,属下见乐君对公子一片诚心……是属下疏忽了。” 因为向境看重乐君,所以她自然而然不会防备。 跟着向垣看似没有出路,可胜在轻松自在,是最好的去处,向境敢把乐君放在向垣身边,她又怎么会疑乐君心思不正? 其实就算没有这层,她身为向境的近侍,动她如动向境,轻易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打她的主意。 看珏月要起身,向境吩咐道:“罢了,你在此歇息,不准挪动,我去偏殿就是。”随后又补了一句,“以后来癸水时不必随侍。” 她急急出声:“公子,属下无碍,属下可以的。” “可以什么?难道次次都要本公子来照顾你吗?” “这只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一次意外,我已是法外开恩。” 望着齐泉述岳跟着向境离开的背影,珏月默默低下头。 她若是男子,就好了。 乐君坐在软榻上,晃着腿,见他来才笑一笑,是向境熟悉的那种,让人一见心生欢喜的笑:“二公子,十五岁的向境,已经死了,是不是?” 他头一次这样规规矩矩称他“二公子”,大概也是已经知晓他的来意。 “是。” “二公子再赏我一顿饭,放我去找他罢。” 他轻声解释,乖巧又易碎,像极了十五岁的向境:“乐君不想做饿死鬼。” 最初,他也只是不想饿死。 向境沉默着看他用膳,在一旁无声陪他。 其实他原本不待见乐君的,那代表了他在旸国皇宫里遭受的种种屈辱,他虽不在意,却也不想提。 可许是为他那句“十五岁的向境”,向境还是留下了。 十五岁的向境什么样子? 冷漠,狠毒,无情,冷戾。 十五岁的向境什么样子? 柔软,易碎,善良,温柔。 乐君知道他在看,却没敢和他对视。 他怕自己会舍不得死了。 气氛过于沉闷,乐君吃着吃着,忽然开口:“听宫里……听行宫里的老人说,人的一言一行都在细节里,看主子喜欢的菜式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喜好。二公子,你喜欢吃辣吗?” 向境瞥了一眼颜色极烈的菜式,辛辣的气味略有些呛人,下意识摇头:“不喜欢。” “哦。” 他不说话了,安安静静。 眼泪落下来,乐君到底没忍住。 向境眉心微蹙:“你……” 不就是说不喜欢?干什么这么大反应? 他一面哭一面笑,一面给自己解释:“二公子,太辣啦。” 向境还记得他喜欢吃辣。 那时向境正得宠,要什么有什么,两人关系也不错,他便央他悄悄做些辣菜来。 “喜欢就同御膳房说,怎得还要偷吃?” “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吗,要什么有什么?再说,吃多了辣的坏嗓子,怕声音会不好听呢。” “现在就不怕了吗?” “不怕了呀,反正皇上只找你,我的声音是否好听也没人在乎。” 其实他那时就该觉出不对了。 一个卑微的庶子,一个质子的侍从,怎么对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适应得这么快? 匕首末端系着丝线,一钩一放,乐君带着释然的笑意倒在向境面前,漂亮的眼睛就此合上,温热的血液在他手上流淌,滚烫的泪迹早已冰冷干涸。 这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不是第一个与他亲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冷静漠然,十五岁的向境握着匕首,转身回望,冷厉的目光穿过岁月,让十八岁的向境为之颤动。 他好像得到了什么。 因为这些得到,反而失去更多。 向垣在外面站了很久,从霞光满天到月上梢头,向境都没出来。 眼睫微颤,凝出一滴泪。 “闻生,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他当时没有出面把乐君带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向境也就不会太过伤心。
第79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 乐君的死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浪,这种事向家处理了不知多少,轻轻巧巧就遮了过去。除去秋狝时候向境有意藏拙,倒也相安无事。 回了羲国,段业于皇宫设宴,接风洗尘,与几人坐在御花园闲聊,中心自然是回国的段回峰与向境,不少世家亲贵怀着同样的心思,想着给自家博个恩典,能出个太子妃或二夫人。 向垣凑过去和段回峰咬耳朵,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在场之人听见:“表哥你看,都是冲着你来的,你这一走三年,许多小姐姑娘都及笄了呢。颜家景舟哥哥年前就定下了,是卢御史家的小小姐,你听说没有?” 段回峰摇摇头:“听说了,只是朝野未清,孤已禀明父皇,暂不娶亲。” 段业自然听见了,故意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向境:“向境,你呢?” “殿下尚未娶妻,臣岂敢抢在太子之前?” 多少人心思落空,看他们那掩不住的失落和强装出来的笑,段业心情大好,听他们说话,想起许久之前旸国刚刚有了乱象,他与向天漠向天鸿在御花园的事。 “没多少安生日子了,鸿儿也该早日成亲,了一桩心事。” 眉眼飞扬的少年飞快跑到他身后:“哥不成亲,我也不成亲!” “催你便罢了,殿下是太子,我哪敢催他的婚事?你就会找靠山。” 他失笑,把人从身后拉出来:“孤已定下婚约了,你差不多也随向夫人去相看相看,嗯?” “……哦。” 向天鸿那时着实太小,一想到将来要整日对着一个政治联姻的陌生女子就发愁,晃晃他的手臂撒娇:“哥,你不能等等我么?” “陛下?” 段业意识到自己失态,无奈笑笑,笑容里夹杂几分苦涩:“无事,你们去吧。” 看着几人远去,风吹散了喃喃细语。 “他倒更像是你的儿子。” 众人散时,段业忽叫住向城:“让他们去太子府玩,向城,陪朕去向府走走吧。” 借着段业递的名头,又声称有要事与太子相商,避而不见许久后,向境终于得了机会同段回峰说上话。 “那日孤与你说的还不够明白?” 他看着段回峰,心中万般滋味皆苦涩。 放眼整个天下,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段回峰,可偏偏,他最爱的也是段回峰。 “殿下,我对您真的是忠心的。” “孤知道,你的忠心,孤看得见。” 但是也只能看见他的忠心。 “那些日子的心意也是真的,我对殿下的承诺……” “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他不提便罢,一提那段日子,那段情意,段回峰便失了态,气得站起来,浑身发抖,“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除了忠心,你口中可还有一句真话?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究竟谁才是供人取乐的?那些时日,你也该玩够了!” “不,不是,我没有拿您……” “滚出去,孤不会原谅你,孤早同你说过,质馆的向境已死,你不必再痴心妄想!” “孤不想再见到你!” 他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仿佛被困住的人是他——被困住的人也确实是他。 他们两个都被困在了笼里。 “属下明白,千错万错,难以赎罪,所以特来请罪。只要殿下能舒心,向境死亦甘心,哪怕从此坠入地狱,不得翻身,属下亦甘之如饴。大气伤身,还请殿下息怒。” 段回峰定定看着他:“死是解脱,你倒会讨巧。” 向境二话不说,直起上身,解开衣带,拿去腰封,褪下玄衣华服,只着一身雪白里衣:“殿下若觉不解气,向境愿受尽酷刑折磨,只要您不让我死,我便留一口气继续受罚,直到殿下消气。” 段回峰沉默看着他。 “荣安。带下去,打到他站不起来,丢回向府。” 月上梢头,向境才被葫芦送回向府。 “二哥?!你们!” 向境伸手拉住他:“是我……我自己去请罪的……劳你,再为我疗伤。” “你还要去?” “是我有错在先,自该赎罪。只要他能消气,这一点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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