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向垣自以为把话说绝:若是向城真的要赶向境走,日后也就管不到向境的事,若要向境留下,除非他改口。 兄弟情意与家族利益,随便向城选哪个都与他无关,大不了向境迁府后他去做游医。 无论如何,他只要向境高兴。 向城说得对,在向境去请罪带了一身伤回来那日他就已经探明了向境的情意,他也不是没有劝过。 “二哥,你要与他长相厮守,实在不是易事。何况他现在不愿见你,你越在他面前,他就越会想起那些,越不肯和解。” “我没有奢望过,我只想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守他一世平安。如今他对我避之不及,我知道我应该离他远些,可我怕我一旦退开了,就再也不能靠近。我一步也不敢退,明知道他厌我,我也……这样的人,实在惹人厌。” 向垣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乱糟糟的。 从他认识二哥,他就是无欲无求的样子,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那时候父亲还在,他除了练武场和书房哪儿都不去,沉默得可怕。 他看着底下的人恭恭敬敬唤他二公子,从来没有像和自己说话那样轻松,有时着急忙慌的,二哥就会用一个眼神镇住他。他有次不小心见到那样的神情,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额头背上一片冷汗,动弹不得。等他反应过来,向境已经站在他面前,温柔地笑,眼里藏着春天,好像刚刚那个阎罗一般的人不是他。 温柔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三弟?” 向垣张张嘴,大气不敢出,又一滴冷汗顺着脸划下,被向境轻轻用手帕擦去:“二……二哥哥。” 那时他真的太小,只顾着害怕,没有看见向境眼里的失落自责。 “怎么了?” “父亲,找你。” 向境摸摸他的头,明明一样高,向境却好像比他高出很多的样子:“好,我知道了。你,送三公子回去。” 等向境走了,他才缓过神,腿都软了,仿佛劫后余生,背后的衣裳贴在身上,腻腻的不舒服。 后来自己知道了一些事,虽然惧怕,却仍装得若无其事去找他,硬生生把他带得有了烟火气。 尽管如此,他也从来没有要过什么。追随段回峰是向垣自认识他以来唯一的愿望。只是过去发生了太多,这个愿望实在……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的,先养好伤才是要紧。” 他这样劝,想先等他们和好再去告诉向城,却不想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他出了祠堂,直奔骐骥院而去,见齐泉珏月都站在外头,担忧更甚。 “二哥呢?” “在里面,不让人进。” “你们守在这里,我不叫,谁也别进来。” 向境很想哭。 可他到底没有哭。 干涩的眼睛流不出一滴泪,眼泪亦不足以表达他的痛苦,经历了太多,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哭泣。 向垣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向境一个人和衣泡在水里发愣的样子,眼神空洞茫然,惹人心疼。
第82章 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 ===== “他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 “你也觉得我很脏,是不是?” “二哥!你明知我不会那么想!别泡着了,你先出来,好不好?水都凉了,至少换了热水,行不行?” “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 他的声音听起来累极了,也倦极了,仿佛已然精疲力尽,再没有余力去多说一句话。 “你后悔吗?如果,如果那时候……” 向垣伏在汤池边,努力离向境更近一些,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他,心里翻涌上来说不清的痛,像是自祠堂就隐隐发作的心疾愈发严重,又像是单纯为向境而痛。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可他知道向境听得懂。 “三弟。我说了,我想自己待会。” “那我不说话,让我在这里陪你行不行?” “出去。” “换了热水我就……” “出去!” 向垣无法,快步离开又很快进来——他本不想用这东西的。 “我说出……” “我知道,我很快就走。我此来,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画卷完全展开,画上的人浅浅笑着,明媚灿烂,底下印章极其显眼。他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逐渐亮起来,压抑的情绪出现松动。 他赶紧趁热打铁:“这是你被抢走之后表哥画的,是他想着你的样子画出来的。 “至少表哥,他从来没有嫌过你什么,就算你那时是封越的侍君,他还是念着你的。二哥,连他都不嫌你,别人的闲话你又何必在意? “他是生气,可也只是生气,生气你骗他,他并没有说他不喜欢你呀,等他不生气了,他就会回来的。 “你再等一等,等到他成了皇上,你就是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那时,他就会明白,你有诸多不得已。” “……好。”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段回峰明白他的不容易,等到他原谅他。 “二哥,你先出来吧,好不好?水都冷了,再泡下去要风寒的。” 向境抿唇看他一眼,犹豫着看向那幅画:“怎么会在你这?” “好些日子了,表哥气头上让葫芦扔了,气头上的话哪能作数?我就悄悄收了,等你们不闹了我再还回去。我终究是外人,待会儿给你放到寝室,你自己收起来,好不好?” “嗯。” 向垣赶紧给他披上干净的外袍,生怕他着凉,因着距离过近,向境很快发现他右脸红肿一片,嘴里若隐若现一丝血气。 眼睛微眯:“他打你了?” “没有,我来时着急,自己摔的,你看,我底下衣裳都脏了一块呢。大哥哥哪敢打我呀?他若敢打我,你岂非真的要去弑兄了?” 向境半信半疑,低头看看他的衣裳,又摸摸他的脸,向垣完全不怕,甚至自己凑上去蹭他的掌心:“二哥,我何时骗过你呀?” “……对,你最好了,二哥知道。”往常一般摸摸他的头发,那幅画完全安抚了向境不安破碎的心,“回去吧,这时候了,小心着凉。” 次日,向境在骐骥院里用早膳,述岳来说向城来了。 向城是家主,又素来与两个弟弟亲近,不分彼此,一时述岳也没想过通传,只进来说一声便罢——向垣来时,是根本用不着说的。 可他才进来,向境就推说有事要去书房。 这样避着,向城不明所以,忽见向境转身,他正要开口,就被一巴掌打懵了:“进我的院子也不知等人通传吗?” 向垣报喜不报忧不愿让他知道,向境却并不好哄骗,打和摔他还是能分清的。 “如此不懂规矩,以后少去朗月院,免得教坏了我家垣儿。” “是,臣遵旨。” 向城明白,他是在为昨日的事生气。虽然他不知向垣是怎么哄好了向境的,但如今看来,好像还是在生他的气。 “今日十五,叫二弟来一同用膳吧。” 他特意指了白肃亲自去,带回来的人却是齐泉。 “境公子说上午议事吵得头痛,就不凑热闹了,让将军不必管他。” 林可仪在旁边听着,也意识到这两日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不是自己多心,看向城没多说话,忍不住数落他:“从来也没见二弟弟生过谁的气,必定是你开罪了他,还不想个办法去赔罪?” “他见了我生疏得很,说正事时还好,一说别的话就赶人,我有心也没法啊。” “三弟弟呢?” 向垣低下头:“我,我是想帮大哥说话,可是……只怕除了表哥,再没人能帮上两句了。” 林可仪难得来一回,又是长嫂,向境不好赶人,听她说起要回府,想把向长义托给向境照看。 林可仪赔笑道:“本是不该拿这种事打扰你,可将军不在,三弟弟又出门玩去了,只由乳母带我实在不放心。” “嫂嫂宽心,我今日无事,把义儿放我这罢。” 然这事并不容易。向境为难又着急,手上抱着孩子一刻不敢放下:“他怎么总哭啊,我这怎么哄也不成,是不是我吓到他了?” “兴许是饿了?让乳母抱去喂奶看看?” 向境不便过去,赶紧吩咐珏月,生怕照顾不好他,让歹人钻了空子:“珏月,跟着去,好生带回来。” 向城在外面等,可左等右等,不见孩子出来,也不见人传他进去。 向境应当不会对向长义做什么吧…… 向城隐隐有些着急,不好在面上显露,在骐骥院门口来回踱步。 “将军,二公子请您进去亲自接小公子。” “好。” 他一进去,就见向境抱着孩子,满脸无奈,看见向城来,示意他自己过来抱。 向城以为是向境解开心结了,心中一喜,又看孩子乖巧睡着,当是向境舍不得才多留片刻,忙不迭把人抱过来要转交给乳母同向境说话。 “哇——” “……” 向境长出一口气,认命般伸手:“给我吧。” “没事,应当是刚醒,哄哄就好了。” 向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哄吧。” 一旁乳母赶紧说:“小公子闹了许久了,谁抱都不肯,只找二公子呢。” 向境试了多次,无论玩的高兴或是睡的安稳,他一放手,向长义就开始哭,向境无法,只能一直抱着哄。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乖了,义儿乖了……” 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黏着向境,一刻也不能放手。 齐泉在一旁看着,忽笑道:“从前,公子也是更喜欢先二公子,如今也轮到自己了。” “我如何能跟二叔叔比?他也无需总跟着我。”向境低头逗着孩子,难得有了些笑,只是抬头一见向城便尽数隐去,判若两人,“你先回罢,乳母留下,明日我让齐泉把他送回去。” 林可仪的法子虽让二人说了几句话,可到底没能解开心结。这些时日,向垣,向长仁都来劝和过,可无一都以失败告终。 “今日母亲亲自下厨,二叔叔来尝尝吧!”五岁的小侄子拉着向境的手就跑,“父亲可想你啦!” 抬起来想去摸他头的手又放下了:哦,又是个为向城来的。 碟子里摆满了各色菜式,好像每人都为他布了菜,盼他能尝一尝。 心里闷闷的堵了口气。 “……算了。”向境撂箸,“我用好了,先回去歇息了……大哥慢用。” 等了这么多日终于等到这一句,向城松了口气:“好,都行,待你醒了再说,先歇着吧。” 目光随着向境离去的背影,他身后跟着齐泉珏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望向他跟前满溢的碟子,意识到他其实一口都没吃。心中一痛,向垣呆滞两秒,反应过来要追上去:“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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