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晚上已经吩咐好了,早膳很快送了过来。我陪着季明尘用完早膳,又亲手给他系上腰带。结发夫妻该为对方束发,可我不会束发,便换做是给他系腰带。 等他走后,我便睡个回笼觉。 果然,他让季远来陪我是有道理的。 白天我抱着雪团担忧地发着呆,季远就会来安慰我:“皇嫂不要担心啦,皇兄只是忙了一些,不会有事的。” 有时会说:“皇兄让我监督皇嫂吃饭,皇嫂吃这么少,我要去找皇兄告状。” 我便只能愁苦地再吃一些。 季远聪明伶俐,才刚到四岁,每天功课却完成得又快又好。我有时会觉得不忍心,但我知道季明尘是在把他当储君培养。 每日照料完花园,我就坐在吊椅上,看着御书房的方向发呆。季远会来陪我说话,他小小年纪却鬼灵精怪,经常把我逗笑。 有时候我觉得羞愧,我这么大一个人,却要一个小孩子来陪我。于是我便从愁苦中抽身出来,带他去看酿酒、看炒茶,带他骑马。 久而久之,忧愁倒真消散了不少。 季远每次说起他皇兄,都是满口崇拜和向往。 我问他:“你喜欢你皇兄吗?” 季远的眼睛亮晶晶的,稚嫩的童音脆生生道:“当然!皇兄是最厉害的人!太傅说,皇兄很小的时候就上战场了,杀了无数敌人和坏人。我也想成为皇兄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季远闷闷地说:“可是皇兄有时候太凶了……” 我忍俊不禁,说:“他其实很温柔的。” 季远仰着白嫩的小脸看我,奶声奶气地说:“要是皇兄能像皇嫂一样温柔就好了。” 我的心软得不行,他又拉住我的手摇晃:“我更喜欢皇嫂,皇嫂会陪我玩,皇兄只会让我做功课!” “哦?” 我还没说话,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朕看你是太闲了。” 季明尘大步走过来,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一瞬,单手把季远从吊椅上拎起,丢给太监。 季远顿时噤了声,蹬蹬蹬地跑开了。我转头看他,他对我做了一个哭哭的表情。 我看向季明尘:“你太凶了。” “哪里凶了?” 季明尘把我抱起来,我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吊椅四周花海繁茂,我伸手摘下一朵玫瑰送给他。 他还在看着我。 这样的眼神,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抱住他的肩膀,蹭他的脖子,小声地说:“不凶。你最温柔了。” 我笨拙地凑上去亲他的唇,又说了一遍:“你最最温柔了。” 连续高强度的忙碌,到了十二月初,季明尘病倒了。太医说他是劳累过度,神思不继。 我简直心疼死了。 自从那年毒解了之后,他几乎没有生过病。现在却生生地累病了。皇帝真是艰苦的活儿。 苦涩的药汁送来,我端着喂他喝下。不过去了一趟外殿,再回来就发现他披着衣服靠在床头,又在翻阅奏本。 我重重地叫了一声:“季明尘。” 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又轻软地说:“只剩几本,看完就休息。” 我盯着他不语。 季明尘抬头看我,脸上闪过慌乱,把奏本放下:“不看了,你别哭。” 我咬着嘴唇看他。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我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翊,过来。”他唤我。 我走到床边坐下,扶他躺下,忍着眼泪说:“什么事情能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啊?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保重。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错了。”季明尘握住我的手,声音虚弱,“你凑过来一点。” 我贴近他,他伸手帮我擦眼泪。他的手有些发颤,有些烫,擦得很慢。 我的眼泪顿时更汹涌了,自己胡乱地擦干净眼泪,把他的手臂塞回被窝中。我凶巴巴地说:“快休息,不许说话。” “别哭。”季明尘最后说了一句,听话地闭上了眼,很快陷入了昏睡。 我趴在床边守着他。 季明尘接连昏睡了好几天,竟然还有朝臣来寝宫找他。 我对他发不起脾气,对别人就不一样了。听到太监来通传,我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拉着季远去了寝宫门口。 看到朝臣三五结队,手里拿着厚厚的奏本,我气打不过一处来,毫不留情地说:“太医说了皇上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一律不见。” 有位朝臣迟疑了一下,说:“此时事关重大……” 我气得不行,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在季远一脸严肃地替我开口了,脆生生地说:“有什么事情比皇兄的龙体更重要?” 一部分朝臣告罪退走,还有一小部分留在原地。 我冷冷地说:“诸位大臣平日里对皇上多加苛责,他不计较,广听进言。前段时间更是日日勤勉。现在他病倒了,需要休息,诸位难道连这一点体谅都没有?连皇上的身体都不顾,你们忠在哪里,孝在哪里?” 这下子,朝臣全部告罪散去。 回到寝宫,季明尘披着件白袍坐在床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对我一笑。 我立刻说:“想都别想。” “你还没有娶我,现在是我娶了你,你是我的王妃,我当然要管着你。”我板着脸说,“在你完全好起来前,想都别想见朝臣。” 季明尘挑眉笑道:“我只是想让阿翊陪我去花园走走。” 他身体底子好,这几天休养下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这么一笑,好看极了。 心里的怒火瞬间消弭,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说:“那要多穿一点。” 季明尘微笑道:“好。” 又休养了几天,他的身体渐渐好了。但我只准他抽一个时辰见朝臣。到了月底,他完全恢复了健康,又变得忙碌。可是再忙,他也会按时和我吃饭睡觉。 我趁机让他多穿,他拒绝不了我,很听话地在单衣外披了厚披风。 这个被诸位大臣劝谏多次、不爱穿厚衣服的坏毛病,总算在今年改掉了。 我心里有大大的成就感。 年底,我竟然收到了大楚皇帝的信,还是私信。 我和楚彦倒是经常来信,和楚飒也隔三岔五见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听到过大楚的消息。 信拿在手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倚在季明尘怀里,默默地读信。信不长,只是一些简单的问候。末尾却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爹答应过你。” 这句话孤零零地戳在信纸末端,前言不搭后语。我莫名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脑中思绪电闪,我整个人雷劈似的呆住了,信纸从手里滑落。 “怎么了?”季明尘立刻问。 “他、他答应过……”我呼吸急促,用力地攥紧季明尘的袖子,脑中空白得说不出话来。 那日我从客栈回宫,皇帝答应过我三件事。 前两件事他做到了,只剩第三件事。 “不论结果如何,留大哥一条命。” 后来从江南回来,我请他践行承诺。他说君无戏言,但我应该去劝大哥。 我紧紧抓着季明尘的手,语无伦次:“大、大哥……他……” 季明尘捡起信纸飞快地看完,说:“你当初说,东宫的那场火有奇怪之处。” “烧得太快……我当初、当初让人去看着他,我自己去找禁卫,可……可是还是烧起来了……”我用力回想着。 “丧葬的时候……也很奇怪……”那半年的事情,我回忆起来很艰难,皱着眉尽力思索。 季明尘揉了揉我的脸:“不急,慢慢想。” “父皇他……不是刻薄的人,不会在大哥死后,还揪着他的过错不放,让他入不了皇陵。” 我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墓地非常简陋,甚至不合礼制。” 季明尘说:“从江南回京后,你去找过陛下,他怎么说。” 我缓慢地说:“他说,君无戏言。” 季明尘说:“这么看来,陛下极有可能救下了你大哥,把他送走,从此隐姓埋名,远离皇室。” “你大哥是个骄傲的人,一开始恐怕会消沉,存了死志。陛下现在写信告诉你,说明你大哥的情况已经好转,走出了阴影。说不定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激动地抓紧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好啦。”季明尘轻笑地搂住我的腰,“你就这么想念他?我也能给你泡凉雾山冻茶。”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要去弄霜降当天的霜,和小雪当天的雪吗?” “有何不可。”季明尘说,“只要是你喜欢的。” 这封出乎意料的信,信末那一个“爹”字,让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提起笔给他回信。现在我写字很慢很慢,许多字都忘了。遇到不会写的字,季明尘就握着我的手教我。 我告诉他我现在很快乐,身体也恢复得很好。我问候了他,让他和皇后都保重身体。 直到华灯初上,我才写好了这封简单的信,郑重地封好了口。 年底,宫里和各部格外忙,他们在筹备明年春的大典。 某个午后,我照料好平安树和玫瑰花,坐在吊椅上晒太阳。黑团窝在我怀里舔毛,雪团乖乖地趴在我脚下,啃着磨牙棒。 一片树叶直直向我飞来,落在我的披风上。 我纳闷地四处张望,又是一片树叶飞来。 瞥到屋檐上那一抹黑衣,我大喊道:“已经给你记在小本本上了!” “诶哟,别啊。”御风立刻现身,“小王爷,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不说话。 御风说:“忘了我大冬天给你掏八个兔子窝了?不能将功抵过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御风惊奇地说:“哟,小王爷又会笑了。” 我得意地一扬下巴:“讨好我也没用,你拿树叶子扔我,我给你记在小本本上,晚上就告诉你主子。” “切。”御风叼着片叶子,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真是小气。” 御风变得黑壮了,眼神也沉稳许多,身上的急躁褪去了。我想到在灵山时他还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日日和我抬杠,感觉恍若隔世。 我想起一茬,好奇地问道:“当初在灵山,你的刀是故意拿反的吗?” “不然呢?” 御风用“这种问题也需要问”的眼神盯着我,说:“不过是吓唬你一下,谁知道能把你吓哭。我当然不可能杀你。” 我说:“为什么。” 御风收了笑容,似在回忆:“我暗中跟在你们身边半个月,从未见主子对谁这么上心。” 这句话把我震得满脸通红。 我低下头,把发烫的耳朵藏在狐毛围领中,给黑团呼噜毛。 “明年春就嫁给主子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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