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好好的,哥。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值得。”他过来拥抱了我。分开时,我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自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我身边始终守着人。就是在我睡着后,身边也总是留着人。 楚飒回来过后,更是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呆在我府上。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怕我再做出傻事。 可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这第二条生命,是季明尘唤醒的。 昏迷中的那片黑暗空间,季明尘也曾去过。 在鸿胪寺使馆中,太医曾说:“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支撑他度过漫漫黑夜的愿景。” 是我把他唤醒的。 而现在,换做是他把我从那片黑暗中唤醒。若不是他,我将永远沉睡。 我的第二条生命是他给的,我怎么忍心再去挥霍。 一月初,我去宫中向陛下辞行。 马车停在宫门口,楚飒扶着我往宫墙中走去,短短的路程我走了半个时辰。 到了勤政殿门口,我让他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手腕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了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我拉下袖子遮住,走进了勤政殿。 正想跪下见礼,皇帝出声止住了我的动作:“免礼。” 我抬起头和他对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老了。 他的鬓边生了几缕白发,声音也少了几分威严。不知是多情让他老,还是因为衰老,所以愈发多情。 皇帝说:“你此去,朕与你此生应该无缘再见了。” 我低着头,说:“是,陛下。” 他走到我面前:“你当真不愿再叫朕一声父皇?” 我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陛下是君父,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臣。陛下富有九州四海,不差臣这一个儿子。”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罢了。” “一应事宜,都由礼部对接。你路上多保重。” 我说:“是。” “去吧。” 我行礼,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喊声:“翊儿!” 我僵了僵,顿住了。 陛下果真是老了,他的声音不再威严了,竟有一分颤抖。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说:“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大哥。你以后……多保重!” 我突然想起从北漠回京那一次,我兴奋地对他讲我的小牛犊,他含笑听着。我喊他爹,送他黑墨玉护身符,他说他会一直带在身上。画面一转,我抱着他的腿,哭喊着爹,让他放我走。 我闭了闭眼,眼中一片干涩。 我说:“愿陛下春秋康健,大楚国富民强。” 我没有回头,离开了勤政殿。 路过凤殿,我把一块雕金龙的玉佩递给宫女,说:“请转还皇后娘娘。” 楚飒扶着我向宫外走去,我看向远山,说:“雪停了。” 楚飒笑道:“是啊,雪停了,春天要来了。” 我又去了高毅的府邸。 高毅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底却有丝伤感:“殿下此去,老臣再无缘相见了。” 我说:“我会想你的。” 我想到这半年来他的陪伴,心里有点不舍,我说:“你好像我的爷爷。” 我当然没见过我的爷爷,只不过民间的话本里的爷爷,通常就是这样慈爱又可亲的模样。 高毅的胡子抖了三抖,连连摆手:“哎哟,殿下可折煞老臣了!您这话可是要折老臣寿的!” 我这才想起,我爷爷是那位传说中的高宗皇帝,尴尬地拍了拍嘴。 坐了一会儿,高毅送我到门口,说:“殿下要开开心心的,您一开心,老臣心里的愧疚就能少几分。” 出发前夜,我把那一摞厚厚的信和剑穗放进小包袱里。 除了我的小包袱,我没有带走王府的任何一样东西。 我坐上了马车,使团后面跟着三万驻北军。 楚飒策马跟在马车边,掀起车帘对我一笑:“满意吗?二哥给你的嫁妆!” 我笑出声来。 楚彦一直送我出了京城,我让他回去。他用力地抱了我,说:“哥,以后我来看你。” 我认真地说:“你要好好的,有不开心的事情,就给我写信,我现在能认字了。” 楚彦说:“哥你说错了,应该是有开心的事情,才给你写信。” 他又抱了我,直到楚飒催促,才不舍地放开。 “要是不开心,写信给我,我接你回来。”他最后说。 马车一路向北驶去。 十天后,使团到达了最后一个驿站。 楚飒说:“前面就是边境了。”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两个时辰。 然后停下了。 我听到礼部的官员在和对面交涉,听到马蹄声,听到脚步声。 然后车帘被掀起。 一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我的满园桃花。
第79章 我永远都记得这一天。 季明尘身着黑色缀金边的冕服, 头戴明黄旒冕,掀开车帘,冲我伸出一只手。 就像那日月下初见, 那日花轿落府,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他的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十万铁甲雄兵。 这是我们分开的第一百七十六天,也是我没有见到他的第一百七十六天。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 像是一幅画。然后,他向我伸出一只手,那只曾护我周全、握住纷飞的箭翎、掌心留有疤痕的手。 可是我低下头, 攥紧了怀里的小包袱。 季明尘坐到我身边,揽过我的肩膀, 轻声道:“有没有累着?身体还受得住吗?” 我没有说话, 攥着包袱的手更用力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 征求意见似的问道:“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转开脸, 仍是不语。 季明尘把我按在他胸前,轻抚我的后背, 我的眼泪便接二连三地掉下来了。 这一刻我好恨他。为什么明明已经半年了, 他却还是这样熟悉我的情绪,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 可是他分明离开了我半年。 我静静地流着泪。 过了一会儿, 我推开他, 从怀里拿出剑穗。 他立刻握着腰间的剑柄往外一抽, 递到我面前。 我低着头把剑穗系回剑柄上,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 动作很慢, 他安静地看着我。 系好后, 他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指上是结痂的冻疮,指根红肿,十分难看。我想缩回手,却没能如愿。 “别看。”我声音沙哑,说了第一句话。 季明尘抬起我的手吻了一下,说:“阿翊,我可以抱你吗?” 我低下头,攥紧了小包袱。 他脱下披风罩在我身上,把我抱了起来,走下马车。 两国官员侧立在路边,边境线两侧都是黑压压的军队。 楚飒走过来,沉声对季明尘道:“我把他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只有你了。” 季明尘把我搂得更紧,说:“请放心。” 楚飒看向我,声音温柔下去:“小三儿,你要好好的。我们草原上见。” 我说:“二哥,保重。” 两国官员交接完毕,交换了国书。 季明尘抱着我向北边走去,一步又一步,沉稳又庄重。 他跨过了边境线。 然后他偏过头,对等待着指示的将士说:“退兵。” 十万铁甲雄兵调转了方向,从中间分出一条道,道路的尽头有一辆明黄色的金顶马车。 季明尘抱着我穿过重重人海,走向马车。 马车里温暖如春,座椅上铺着厚厚的狐裘坐垫,小桌上的点心和茶水冒着热气。 我手上的冻疮开始痒了,季明尘握过我的手,我依然下意识往后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给我抹药,凉凉的药膏涂在红肿的地方,刺痛一下子减轻了。 “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要不要躺腿上?”他轻声问我。 过去我最喜欢的便是躺在他腿上,偷偷看他,拽他腰上的镶穗,和他十指相扣。 可是现在不可以。 一丝委屈涌了上来,我低着头小声说:“我们已经不熟悉了。”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做那样亲密的动作,可我们已经半年没有见面和说话。我们已经不熟悉了。 季明尘掰开我用力攥着包袱的手指,说:“那就重新熟悉起来。” 他又问:“阿翊,那我能抱你吗?” 我不说话。 他便把我揽在怀里。 一块泛着热气的绿豆糕递到嘴边:“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默了半晌,吃了下去,甜甜的。 他又喂我吃枣泥酥。 我吃了。他喂我喝茶水,我有些呛到,他就给我拍背。动作和过去一样娴熟。 我突然又委屈了:“都说了不熟悉了。” 为什么还要喂我吃东西。 季明尘立刻道:“对不起。那我们说话好不好?” 我马上想说,不可以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是不熟的人才说的。这话我过去已经提醒他很多次了,他怎么老是记不住。可我们现在可不是不熟悉么。我说不出话来,越发委屈了。 季明尘说:“身体有没有好一些?路上累着没有?” 我靠在他肩头,垂眸不说话。 他又说:“吊椅已经搭好了,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们就坐在上面晒太阳。” 我伸向他腰间的镶穗,却又堪堪忍住,缩回了手指。 他说:“小花园也准备好了,你想要种什么花,我们一起种。” 过去我说,我要亲手给他种红色的玫瑰,每天都送他一朵。 我小声说:“我不给你种花了。” “那换我给你种。”季明尘偏过头,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冬天胡商们都回家乡了,等春天一到,我们就去买雪团。” 我本来想说,我没有同意,他不可以亲我的。可是我只对他提过一次,他竟然还记得雪团,我的心又软了。 “抱着不累么,放旁边好不好。” 季明尘伸手拿我怀里的小包袱,我没有松手。 我说:“我只有它了。” 我孑然一身来找他,只带了这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的是我的心。 季明尘说:“你有我。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阿翊,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僵持了一会儿,我慢慢松开了包袱。 季明尘又问:“躺腿上好不好?” “你现在身子虚,要多休息。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睡一觉,就到家了。” 他的话语似乎有魔力,我果真困倦起来,他便扶我躺在他腿上。 “乖,睡吧。”季明尘揽着我的肩膀,袖口带起淡淡的沉香味,我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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