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尘挨着我蹲下。 “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的温柔。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可我想维持那份可怜的尊严, 于是我用力咬着嘴唇, 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无声地流着眼泪。 小水洼变得更大了。 一方手帕递过来,给我擦着眼泪,他静静地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 哽咽地说:“蚂蚁没有家了。” 季明尘拿过我手中的树枝,往泥土地里一戳,一个很深的孔洞出现了。他又往洞里撒了一点糕点屑, 蚂蚁便争先恐后地往洞里钻去。 他说:“谁说没有家?” 我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他又道:“院里真埋着银子?” 我不理他。 他又说:“灵山的榆树下面,御花园的石头下面, 也真的埋着银子?” 我抽了抽鼻子, 依然不理他。 “阿翊真聪明, 知道把银子藏在不同地方。”季明尘拉过我的手, 轻声道,“那你把银子都守好, 等我回来再挖出来, 带你去买包子和辣子鸡好不好?” 这句话像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我浑身一颤, 再也忍不住, 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还会……回来吗?” 季明尘把我揽入怀中, 在我耳边道:“当然会, 而且很快就会回来。” “骗人……”我哭着摇头, 用力推他, “你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明尘温柔地说着, 捧起我的脸,吻住我的嘴唇,把我的哭声吞走。 我咬他,推他。 眼泪落在唇齿间,一片咸涩。 他不放手,依然很轻地吻着我。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蛊惑和温柔。 我的哭声渐渐弱了,推拒的手也垂了下去,环住他的腰身。 我低着头,间或抽噎一下,季明尘一点一点吻去我脸上的泪。 “好了,不哭了。”他替我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征求意见似的轻声道,“进屋里去,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他拉着我的手起身,拍了拍我身上沾的泥土,带着我往卧房走去,领着我到床边坐下,倒来热茶递给我。 我捧着茶盏,无助又可怜地盯着他。 季明尘挨着我坐下,声音低缓地开口了:“三年前,我亲手组建了神武军。一开始只有五千,后来扩充到五万,都是跟着我打过仗杀过人的嫡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来南楚之前,老皇帝让我上交了虎符。但没人知道,那虎符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假的。” “假的那一半看上去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但细微之处大有玄妙,朝中众臣们分辨不出,但军中的老将士一定能认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脑子很慢地回想着他说的话。 季明尘从怀里掏出一块鎏金镂空雕刻的物事,有半边巴掌大小,边缘处有无数凹凸的小齿,似乎可以与另一半完美契合。 他放慢了语调,耐心地解释道:“这就是虎符的一半,另一半在将帅手中,两半拼在一起,才能调动军队。”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说:“朝中的文官们不懂分辨,而军中都是我的人,不会揭穿这件事。所以假虎符的事情本来不应这么早被发现。” 我很慢地想起,在灵山时御风似乎说过,假虎符的事情被发现了。 我呼吸急促起来:“有人背叛了你?” 季明尘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神武军现在的统帅裴元清是我当年的参将,明面上的消息是,他投靠了李妃,支持李妃新立太子。” 我急道:“那他就是背叛了你!” 季明尘摇了摇头:“他任统帅这大半年,朝廷没能往神武军里掺沙子。他也扛住了朝廷的压力,神武军没有被召回北都,依然驻守在外。” 他缓慢地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道:“可据传过来的消息,裴元清又确实站在李妃那一边,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所以我必须回去看看,因为他……我不相信他会这样背叛我。” 听到回去两个字,我的心又揪痛了一下,低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季明尘说:“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不肯改立太子,李妃心急,勾结了神武军准备兵谏。据可靠消息,五日后便是她动手之日。” 我的脑子又不转了,咬着唇望着他。 “如果裴元清当真背叛了我,这一趟回去权当是清理门户。”他很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如果不是……那不如将计就计,杀她个措手不及,以绝后患。” “就算裴元清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暂避锋芒,保存神武军的有生力量。但铁血的军中汉子不会听命于他,散沙聚不成团,给不了李妃致命一击。所以我必须带着真虎符回去,扣上这关键的一环。” 季明尘说完,揽过我很认真地说:“我讲清楚了没有?不懂的就跟我说。” 他是这样的温柔又耐心,我已经完全听懂了。所以我靠在他胸前,眼泪又哗啦啦流下来了。 因为我懂他去这一趟是势在必行。 他是必须要去的。 我拽着他腰间的镶穗,带着浓重鼻音问道:“李妃是谁?” 季明尘说:“老皇帝的一个妃子,前年刚生了小皇子的那一个。” 我说:“小皇子多大了。” 季明尘说:“一岁……两岁?应该还不到两岁。” 我说:“他会说话吗。” 季明尘皱眉思索着:“应该不会吧。” 我说:“北都漂亮吗。” 季明尘说:“以后带你去看。” “有辣子鸡吗。” “有。” “有白色大狗吗。” “有。” …… …… 我东拉西扯地问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徒劳笨拙地拖延着时间。季明尘温柔又耐心地回答我,手掌在我背后轻抚着,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不耐。 “你什么……”我用力咬了咬唇,忍着胸腔的酸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出口,我全身虚脱地倚在他肩上,重重地喘着气,可怜地望着他。 季明尘说:“来回脚程八天,处理事情短则一天,久则两天。” 我掰着手,一根一根手指数着,生怕数错了。用上了两只手,数了好几遍,才抽噎着向他确认:“就是说,快的话要九天,慢的话要十天,你才能回来,是不是?” 季明尘说:“是。保证在十天内回来,要是晚了,你就不给我开门,好不好?”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怎么可能不给你开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嗯,我错了。”他轻柔地帮我擦着眼泪,低声哄着,“阿翊宝贝最好了,原谅我好不好。” 纵然还在伤心着,我也被他这称呼叫红了脸,难耐地啃了啃他的肩膀。 他说:“我把御风留给你,要是他欺负你,等我回来好好收拾他。” 我说:“他比我还要傻,欺负不了我的。” 季明尘轻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嗯,宝贝最聪明了。” 他温柔的话语抚平了我的难过,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保证,我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可一个时辰过去,到了晚膳时间,我又变成了患得患失的傻子。 季明尘又一次在平安树下找到我。 “为什么不吃饭?” 我小声地说:“吃不下。” 季明尘叹了口气,把我拉起来:“是不是想着不吃饭,等会儿就会胃疼,我就不会走了?” 我慌乱地摇头:“不、不是的……” “我的心已经答应让你走了……可我的身体、是身体偷偷背着我不吃饭的……”我颠三倒四地说着,“我没有想耽误你的事情的……” “傻不傻。” 夏日天黑得晚,季明尘带着我去山上吃烤兔肉。他把四条兔腿全部给了我,又烤了红薯和土豆。 吃饱后我看着仍悬在天边的太阳,怔怔地问:“是不是天黑后你就要走了?” “我等你睡着再走。” 他顿了顿又道:“我早去早回。” 他掏出手帕细细地替我擦干净嘴,说:“阿翊,有些事情你要注意。你还记得我们去跟踪关文林那次吗?” 我点头,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管是不是巧合,不管有没有内奸,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要小心。”他看着我,问,“身边的这些人中,有没有你能完全信任的人?” 春梨那甜甜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她在我记事前就跟着我,以至于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的她的名字。 我说:“春梨。” 季明尘严肃地说:“那除了她,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卧房。我不在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怕太子拿这事做文章。” 我握紧了拳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季明尘摇摇头,说:“要是他真的发现了,你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也不用顶着。直接把所有事情推给我,万事都等我回来处理。” 我不语。 他认真地看着我:“这件事你必须答应。” 对视良久,我败下阵来。 躺在床上时,天已经全黑了,夜月升到中天。 季明尘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说:“我看着你睡。” 我不舍得,也不想睡去。 等再醒来,我就没有仙人了。 可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我强撑着迷糊说道:“你回来,给我带一只狗狗。” 季明尘顿了顿,说:“好。” 我又说:“记住了。” 记住我是多么不讲理,多么刁蛮,多么不可理喻,这个时候还要给他添麻烦。所以一定要按时回来,回来惩罚我,回来教训我,回来骂我不懂事。 睡梦中,眼泪一直一直流着。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我怔怔地坐起身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一阵敲门声后,一位美丽的少女端着热水,推门而入。 “王爷早。”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疑惑道,“王妃不在吗?” 王妃。 我脑袋一痛,想起了很多东西。 我转头看向另一半床铺,那里空空荡荡,冰冰凉凉。 我知道少了什么了。 我没有我的仙人了。
第53章 阳光刺得我眯了眯眼, 我叫了一声:“春梨。” 春梨立刻道:“奴婢在。” 她放下铜盆,在床头的柜子中翻找一番,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 递到我鼻子下方。 我一吸, 清新的薄荷香味沁入脑海,顿时清醒了不少,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我已经不用这东西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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