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五殿下。” 方俞安抬手截断她的行礼:“不必了,对我还讲究甚礼节。你是……” “小女,朱颜……家父讳逸飞。” 方俞安张了张嘴,一时间所有的想法都被冻住了,呆立半晌,直到乌晟叫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朱逸飞的后人,方俞安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从松江回来?高瑞那里出事了?” 乌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这位会先问严彭的事。 朱颜点点头:“高瑞,高瑞通敌,他与回鹘人和德利厥部私下串通。他们,他们回来了……” 方俞安一愣,没明白这“回来”是谁回哪去。于是他看向乌晟,然而乌晟在一脸凝重地沉思着什么,压根没理他。 “为何要讲他们回来了?他们是谁,回鹘人和德利厥部么?” “五殿下可还记得延元四十年,京郊吴县惨案?那便是胡人在向中原示威。”虽然看得出来朱颜在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她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的,“他们,他们又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 “过不了几天,五殿下就会晓得,湖州现在是何样子。” 方俞安忽然想起邹季峰和他无意间讲过的,那起案子的惨状。示威尚且如此,何况报复呢。 “那,那玉声他妹妹……” “无事,”乌晟道,“好在阿昕跟着迟先生去了松江那边,暂保无虞。” 方俞安:“……” 这是哪门子无虞?羊入虎口了还叫无虞?! “过些天朝廷要派人到松江去了,我到时想个法子关照些罢。”方俞安皱着眉,“那群胡人明明销声匿迹已久,如何会突然冒出来……” 乌晟闻言抬头看着他:“高瑞通敌,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这次大举行动,除了我们帮里的事越漏越多,还有一个缘故……” 方俞安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后反应过来:“方晏清?高瑞是为了他?!” 屋里一时沉默,良久乌晟才开口:“殿下,高瑞晓得自己起复无望,怕是要鱼死网破了。” 然而方俞安冷笑一声:“谁是鱼谁是网?他要背水一战,也不问我答不答应。” 乌晟十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和刚才的无措与凝重不同,方俞安此时几乎是耀眼的,好像有甚莫须有的底气,能对抗天诛地灭一般。 “过不了半个月便是我的加冠礼,我猜方晏清那个时候就会动手。”方俞安看着那一点摇曳的烛火,像是神魂都被吸走了,“湖州太远,我顾不上,只能靠你们自己稳住,有把握么?” 乌晟点点头:“我回去便好,那京里……” “京里自然不用你们操心,”方俞安道,又转向朱颜,“松江要不太平,你这几日在我这待着可好?” 然而朱颜摇摇头:“迟先生还在那边,我得回去。” “回高瑞那送死么?”方俞安轻笑,“小姑娘,我还活着呢,不必你这般不惜命。” 朱颜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话来。 “朝廷都御史自然会去,不过禁军跟不跟着……就得看陛下欢不欢心了。” 松江的天灾人祸最后捅到了方效承这里,据说吕炳德气得不轻,原因是这折子他从头到尾只是听说或有其物,直到方效承单独找他商议此事他才确信这东西在。 可已经晚了。 但吕炳德反应极快,这一步失了先机,剩下的就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陛下,高首辅可还在松江,现下朝廷不是还在改制么,人手紧缺,走不开……”吕炳德试探道,“不如就叫高首辅来处理。” 方效承眨眨眼,似乎才想到还有高瑞这么个人。 现在殿里没有别人,否则吕炳德不敢叫得如此放肆,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提起高瑞。 “有理,高卿还在松江。”方效承喃喃道,“只是他还在孝期,恐怕不宜出面。” 吕炳德见他有松动,再接再厉道:“陛下,松江本就多灾,此次不过是天象有异,陛下已经祈福斋戒过了,想来……不会太过严重的。” 方效承沉默片刻,迟疑似的点点头:“吕卿说的倒是在理……” 吕炳德轻轻一笑,方俞安到底是年轻人,思虑不周啊,这还如何与他们抗衡。 这样想着,吕炳德出宫时脚步都轻快了,然而出了宫,说好的一起去北客来的潘卓却不见了影子。吕炳德有些疑惑,然而又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见着的胡人,不禁叹了口气。 好好的,干嘛非要勾搭胡人!吕炳德靠在马车之中,有了些困意。中原要甚没有,非要去外敌那里虎口夺食,早晚栽这上面! 自以为一切顺利的吕炳德美滋滋地满京里闲逛,然而方效承却并不是对派都御史一事而动摇。 他想起了之前,齐贵妃讲的,路上高瑞母亲的棺材板被掀起来的事。 此事一定是人做出来的,北原那么大的风也不见得把白湘昇他们吹出来。 高瑞母亲的死有问题,但想把这件事翻出来的人到底是谁,有甚目的。 扳倒高瑞么?这是有多大的口气! 正好,既然有人想弄清楚,那方效承也禁不住好奇,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仁,去叫邹季峰来。” 邹季峰直到看见了皇上本人,还依然是一头雾水。松江的事他清楚,只是没过多去管,谁晓得这差事竟然被推到自己手上了? 嫌京兆尹事太少了罢? “回陛下,这松江天灾人祸,自然由松江知府处理,常平仓与朝廷发放抚恤,臣……” “非是叫你管,”方效承打断他,“朕要派一位都御史去,来问问卿,有无甚好人选。” 啊?邹季峰更加迷惑,为何都御史要来京兆府找,御史台不是一抓一大把的愣头青准备为您出力吗? “这,”邹季峰战战兢兢,“陛下也清楚,这京兆府中多是些办案子的小吏,如何担得起都御史一职?陛下还是到御史台中……” 方效承摆摆手:“不不不,这次赈灾是次要,朕是有一桩案子想要卿挑个稳当人去查。” 邹季峰心里一沉,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事关重大,还望卿替朕,挑个可靠之人来。” 邹季峰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反复思考着方才的话,始终不明白到底是甚意思。 怎么的,松江有人顶风作案?那只能是高瑞了,难道还要让他挑一个能把高瑞弄垮的人吗? 以邹季峰狭隘的见识,除了方效承御驾亲征,恐怕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可靠之人……我哪找可靠之人啊!邹季峰暗自苦笑,然而忽然灵光一闪——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邹大人,您来啦!”吉祥蹦蹦跳跳地迎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沓的文书,“你们今天来得可真全!” 邹季峰一愣:“如何,山秋与文准不当值?” “是呀,二位大人逃值了。”吉祥道,“长安哥哥和郡主姐姐也在,朱颜姐姐也在呢!” 朱颜?邹季峰心头一跳,这名字有些熟悉。 吉祥说得不错,今天的王府格外热闹。 “师兄来了?”严彭放下笔,“好啊,你们几个今日都逃到这来了,也不怕被上司抓住。” 戚逢想狡辩,然而到底不如郑必先嘴快:“没俸禄了可以向你要嘛,再不济殿下还能看我饿死啊?” 常安失笑:“你看俞安这穷酸劲,他自己不饿死都是谢天谢了!” 邹季峰来此有正事,没空听他们扯皮,便简单讲宫里的事说了一遍。结果一屋子人好像没一个在意的,就像听了方效承又写了几个话本一样兴趣缺缺。 “你们,是否背着我商量过此事了?”邹季峰后知后觉,“还是早已有对策了?” 没人应答,只有方翊舒这孩子忍不住地低声笑。 邹季峰:“……” 他就知道!严彭在这,肯定没憋好屁! “好了师兄,我晓得你是好心,只是我这边晓得太快了,我的错!”严彭笑道,“这不是,陛下叫你挑个可靠的人,那你便推荐付正越,正好他干干净净的,不会引人怀疑。” 邹季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严彭敷衍地点点头,算是应下来,而后他又转向一边全神贯注的方翊舒:“小孩,学会了没有?不可叫别人将你心事窥探了去。” 方翊舒笑着点点头:“晓得了,先生!” 邹季峰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来管束管束,明天这王府就得改姓严。 啧,自己师弟给五殿下灌甚迷魂药了?! “所以,你真的打算清理高瑞?”邹季峰还是不放心,“你不怕……” “谁说我要清理他了?”严彭一挑眉,“他自己不小心露出破绽,还能怪我么?再者,迟先生现在可是带着我的人在松江呢,有仇报仇,谁管得了?” 邹季峰愣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师兄?”严彭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到底长大了……邹季峰暗叹一声,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把人家当孩子看。 “师兄高兴的,”邹季峰咽回去了嗓子里一点苦涩,“好,我这便回去拟奏折。” “少岩还回去做甚?”郑必先从一堆文书里探出一个脑袋,“这又不是没桌子!” “啊?” “如何,邹少岩怕被人诟病为党羽么?”郑必先坏笑,“诶哟,您可太清高了!” “你!”邹季峰愤愤一指,“留就留,谁怕甚党羽党争的,我在这陪我师弟!” 人太多,方俞安不好说甚,其实他师弟有人陪了,后半辈子都有人陪了。 “想甚呢,如此出神?”严彭在他面前招招手。 在,在想你。方俞安抬眼,目中的温柔还未褪去,带着点缱绻的温度。 “过些日子,便是冠礼了。”方俞安轻轻捉住严彭的手,放在自己脸侧,“我想,我想回来吃粽子……” 戚逢和郑必先是早就习惯的,而方翊舒在认认真真地读书,常安跟钟雨眠时常蹿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唯独邹季峰一个,目瞪口呆。 严彭戳了戳他的鼻尖:“就晓得吃……不用怕,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还看呢?”郑必先猛地一拍邹季峰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想不到罢,你那好师弟早就被殿下收到麾下了!” 虽然早有迹象或是猜测,但到底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邹季峰一时说不出话。 自己师弟……喜欢男人? 不不不!他喜欢方俞安? 邹季峰到底是护短的,思考片刻,最终认定,一定是方俞安用了甚手段。 方俞安此时还不晓得,自己在邹季峰眼里已经成了勾人的狐狸精,还乐呵呵地坐在一边和严彭眉来眼去的,按着迟畔的话说,便是不识好歹有伤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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