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五味杂陈中,邹季峰去了刘凤枝那里。 就像小时候一样,不懂之处,都可以问师父。 不过看起来……师父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等事。 “我到底不是他真正的长辈,就算多嘴也多不到哪里去。”刘凤枝轻叹一声,“虽说娶妻生子是正路,但人活一世……若是真的与心心相印之人可望不可及,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邹季峰也跟着叹气:“师弟还年轻,会不会是一时冲动……” 刘凤枝摇摇头:“论年纪他确实小,可若论起心智……小九定然是压你一筹!” 邹季峰:“……” 怎么又扯上他了? “罢了,他无牵无挂的,随心所欲多好。”刘凤枝苦笑着摇摇头,“我还能看顾他几时,你又能看顾他几时,有些路到底要他自己去走。” 邹季峰总觉得他师父话里有话:“师父,您这是甚意思……” “玉声的路,与你我不同。” 邹季峰忽然想起了,常安告诉过他的,乌晟的身份。 白家培养出来的夜不收,是严彭的“表哥”。 若非是白家至关重要之人,凭乌晟的能力,怎么会乖乖听一个小孩子的话。那么大一个岭南帮又怎么会凭一块不知真假的血玉牌就能落到他手上? 邹季峰忽然觉得自己看着长这么大的师弟忽然陌生了起来。 “师父说得对……师弟确实比我高了不晓得多少筹。”邹季峰轻叹一声,“好罢,我是管不了他了,爱如何如何!只是……我怕那位殿下……” “不怕,”刘凤枝道,“我教过五殿下一段日子,晓得他是何样的人。” 邹季峰摇摇头:“师父,你晓得我说的是甚。我说的是以后,玉声还有那么长的路,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 刘凤枝顿住了,好半天没说话。末了才回了神,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桌案上:“世俗叫他如何,是他免不了的。” “世俗叫我如何,我便如何么?”严彭写下最后几个字,将信纸放在一边晾干,“信封呢……谁说非要听旁人的?” 方俞安将信封递给他:“想不到你如此通透。” 严彭笑笑,没接话:“湖州的事好像有些棘手,乌晟未必能应付……” “你要去湖州?” 严彭一下哑口,他理亏,又是对着方俞安,刚刚答应好人家的事,转眼就变卦,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不在京里过端阳了?” 严彭:“……湖州事态紧急……” “晓得了,”方俞安神色淡淡地把卷宗放在桌案上,“路上小心,我去看看翊舒。” 严彭伸手想拉住他,然而却抓了个空,只能有些无奈地看着方俞安气急败坏的背影叹了口气。 真是祖宗!上辈子该他的! 方翊舒正在院子里看着吉祥料理花草,他分外安静,身上全然没有他父亲的影子,内敛而恬静地坐在那,像个姑娘。 吉祥开始还把他当小孩,以为王府终于来了个比他小的,结果发现人家岁数虽然小,但心智却绝不像外表这般稚嫩。 方俞安站在廊下,有那么一时半刻的晃神,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自己轻率地就将这孩子拉了进来。 “五叔,”方翊舒看见了他,起身行礼,“邹大人适才回去了,这是他留在这的文书,叫我交于您。” 都御史的人选是付正越,这方俞安早就晓得,沉思片刻,他才从自己零碎的记忆里翻出了其人。 那么一个文人,又不像严玉声能打,真的能从松江全须全尾地回来么? 其实付正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戚逢却看不出来他有多少思量。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去松江?”戚逢难得地面有难色,“任旌,松江那边定是不太平,你一个……一个,啧,你又不是严玉声那打不死的,这时候去凑甚热闹?” 付正越疑惑地眨眨眼,眼中有一种让人可怜的迷茫:“戚大人,我是来请教您些案子的。” 戚逢白了他一眼,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够通透,想不到还有比自己傻的。 “你们府尹叫你去做甚,你难道一点不清楚?你难道不晓得松江是何人作怪?”戚逢十分痛心疾首,“任旌啊……” “戚大人,”付正越忽然打断他,“在下晓得要去做甚。只是在下年纪小,又没经手过大案,所以想着向您问问。” 戚逢愣了一下,有种半梦半醒时一脚踩空的感觉。 他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按照邹季峰爱才的性格,如何可能不告诉付正越此行目的与其中艰难,既然那边已经上书,想来便是这傻小子点头了。 戚逢神色复杂,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到湖州查办何思时,似乎也有点付正越现在的义无反顾。 即使身如蝼蚁,也不甘心一场天降大火伤了花草树木。 千万人,吾往矣。 “你……唉,此次松江怕是要凶险,与你家里人说过了么?” 付正越摇摇头:“不必了,亡者在天,会知我心的。” 戚逢闭了嘴,直想给自己一耳光。 两天之后,朝廷的都御史便出发去松江了。只是此次并没有大过宣扬,不过灵通之人自然能得到消息。 但实际上,付正越已经要到松江了。 松江的灾情基本平定,一是松江底子好,一场大火倒不至于全给烧光。二来岭南帮在延元年时天天跟着朝廷治灾,总比当地的酒囊饭袋要强一些。 “没得瘟疫,没得闹天,还要哪般哩!”小贩熟练地给付正越盛了一碗馄饨,“馄饨好哩,客官慢用!” 付正越依然皱着眉:“那此火到底因何而起?” 小贩挠挠头:“这,不晓得哩,说是哪家掀了炭盆,结果又刮了大风,一下就烧起来哩!” 付正越点点头,筷子还没拿起来,便听另一个声音忽然插嘴: “那炭盆又为何而掀,你可晓得?” ---- 今天的字数好吉利:)6888 今天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收藏关注海星评论一条龙呢_(:з」∠)_ 封校为什么要封图书馆,我不理解,这让我去哪蹭安静去:(
第55章 付正越抬头看着这个人,总觉得他一定不是甚乡野老农,一定有功名在身,至少读过书。 “不晓得哩,”小贩又去包馄饨,“好在吾家里在郊外,没烧过来喏。” 来人十分自然地坐在付正越对面,从行囊里掏出一块干粮,就着一点水便啃了起来:“年轻人,京里来的?” 付正越点点头:“敢问,您是……”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迟畔用力咬下一块干粮,“诶哟,老了,这都咬不动了……年轻人,晓得自己来此做甚么?” 付正越没敢说话,只是试探着点点头。 “晓得就好,”迟畔道,“那我便告诉你,人家里炭盆是因何而掀。税收不上来,自然有里胥去催事,可你想想,桑树林如何出粮?” 付正越点点头:“松江多有瞒报一事,走着稻田的税,收着蚕丝与丝绸去倒卖,从中牟利。” 不算太傻。迟畔欣慰地点点头,果然严彭看人的眼光和当年的阁老很像。 “里胥催急了,难免会出事。”迟畔放下水壶,轻叹一声,“年轻人,晓得菜人市么?” 付正越第一次听这几个字,但隐约觉得,这不是甚好东西。 “交不出税的,自然拿人去抵,再交不出……就被送去菜人市。”迟畔的声音越来越低,只不过并不是为了刻意故意吓唬人,“现下还好,可饥荒之年,菜人市才是所有灾民的安置之处。” 付正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不是蜜罐里长大的少爷秧子,晓得民生疾苦,隐约猜到了对面这人接下来的话。 “吃过肉罢?”迟畔苦笑一声,“年轻人,先吃饭罢,看你劳顿一路,不像严小九似的皮糙肉厚,别累坏了你。” 明明是有点嘲讽的话,可付正越听着他的语气却并无令人不适之处,反倒觉得跟着他平静下来。 “后生年轻,无意冲撞,敢问您是……” “淮西路淮安县迟畔。” “迟,迟……”付正越有些不敢说话,“原来您是,是那位连中三元的迟先生!” 迟畔轻笑一声:“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皆知我迟畔。世人只抬头看着我那三元榜首,却不晓得低头瞧瞧自己脚下。” 脚下?付正越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只有灰扑扑的土地,还有自己的脚印在上面。 “年轻人,你脚底下,可是黎民血肉啊!”迟畔起身,“走罢,我带你血债血偿去。” 付正越没明白到底有甚血债,只是稀里糊涂地吃了两口馄饨,便起身跟着迟畔离开。 松江这些天晴了天,雪都化干净了,不像是前些天刚遭过天灾的样子。然而受灾最严重的县里,惨状依然接连不断地往来者的眼里扑。 有焦黑的断壁残垣,还有成群的,无家可归的人,然而付正越发现他们似乎大多面无表情,神态极其麻木。 迟畔讲,尸身已经基本清理完了,实际上也无甚好清理的,大多数都已烧成了一缕白烟,不晓得飘哪里去了。 人就是这样,昨天,甚至适才还好好的,说没就没了。 “那年和玉声在湖州赈灾,我以为黎民百姓已经受尽了天下的苦……”迟畔沉声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 付正越蹭了蹭手心的汗,然而与衣物摩擦时却觉出了一丝疼痛,低头一看,是手心不知何时已被他自己抠破了,渗出了血珠。 “任旌,前面便是菜人市。” 付正越循声抬头,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菜市场,而是聚着一群人。 那群人似乎甚身份年纪都有,神色各异地或站或坐,见生人来了,便直勾勾地盯着,把付正越鸡皮疙瘩盯起了一层。 “迟先生,他们……” 迟畔没说话,只是脚步放轻了。 很快付正越便发现了不对之处,有些人确实是一直盯着他们看的,但更多的,无论是年纪轻的女孩还是小孩或者老妪,她们多是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付正越深吸一口气,走近一个像是睡着了的老妪身边,弯下腰:“老婆婆,您晓得松江府在何处么?” 老妪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付正越刚想继续问,然而迟畔一把拉开他,下一刻,那人便推了个空。 “买不买?” 那屠户似的人语气恶劣,付正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买,买甚?” 屠户冷哼一声:“屁都不懂到这凑甚热闹,快些回家饿着等吃肉罢!” 迟畔站在付正越身后一言不发,有些事他讲不得也不忍讲,必须要自己看到才行。 “甚吃肉,我只是问路,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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