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熟练,这是默念了多久啊……钟雨眠叹了口气,转向常安道:“你们锦衣卫……不对,锦衣卫没了。你,你小长安神通广大,给一个人送回去不是甚难事罢?” 然而令常安自己都很惊讶的是,他并没有觉得麻烦,反而真的思考起了方法:“你叫甚?” “李良。” “你们两个,先带他回燕云,”常安道,“给他收拾收拾。等我带人把别处也清理干净之后,回京时候给他带到河东府去。” 转眼就到了上巳节。 上巳虽然赶不上除夕上元那么热闹,但也算是春日的开始,万物复苏,朝气蓬勃的。因此大周历代选在这一天祭祀天地,民间催事春耕,以示天地万物的起始。 所以这一天一大早,方俞安便跑进宫里去了。 本来要在京郊的祭祀,因为方效承实在不想到处走,所以很是敷衍地在宫里搭了高台,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省钱。当然,这最后一点是杨甫森极力要求的。 大小官员都得陪着,不过也不是谁都能陪的,比如邹季峰就一定会去。至于戚逢……他不去确实不合礼法,但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会大多数人都进宫去了,离宫门进的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戚逢有点打怵,毕竟此事可不能让杨甫森晓得,这老头脾气上来容易大义灭亲。 于是他鬼鬼祟祟地从角门摸了进去,但里面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吉祥已经等在这了。 “时间还早,你也不用着急。”这几个月严彭不是躺着就是靠着,连头发都少有束起来的时候,此时忽然收拾干净了,竟然陌生起来,“你的手没事了?” 严彭把手上的纱布拆下来放在一边:“当然是有事的,不过今天……便全当好了。” 戚逢点点头:“那你小心些,走罢。” 刑部狱空无一人,然而戚逢还是心虚的签了门籍,就当今天自己闲着没事来过一次。 “在这,”戚逢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你与他问罢,我在外面等你。” 严彭躬了躬身:“多谢山秋了。” 依法度,严彭现在与平民别无二致,本不该出现在这,可依戚逢看,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的。 唉,看来除非做到杨甫森那般不近人情,恐怕无人能避开这“徇私枉法”的一回。 “赵指挥使,别来无恙啊。”严彭端正地向赵天明行了礼,“今日上巳,在下特来与您道个安康。” 这会日头还没上来,赵天明披着刑部的厚被缩在一边:“哼,你是来此看我落魄,落井下石的罢?想不到,你竟然能活到这个时候!” “托指挥使的福,在下大难不死。”严彭往前走了几步,“可惜了,官职没了,不能直接将指挥使置于死地。” 赵天明冷笑一声:“看来陛下到底仁慈,竟然还留着你一条命!” “怎么,指挥使是怕在下这祸患不死,你这身份一日保不住?不对罢,按着您鱼死网破的性格,陛下应该早就晓得了。” 赵天明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前没觉得,此时才发现,你严玉声揣摩人心的手段……还真有些像前朝白治珩。” “是吗,那可真是过奖了。”严彭走近了些,整个人站在那一点点光中,“指挥使,既然如今您都走投无路,在此等死了,愿不愿意和我谈谈?没准……还有一条活路。” 赵天明大笑:“哈哈哈……我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着耍我呢,就真的有如此深仇大恨吗?” “非是深仇大恨,在下这是真心想帮你。看在你曾是白家离羽营之人的份上,我当然可以伸出援手。”严彭顿了一下,“只是,有条件。” “除非你说,现在能让我离开此处,从此不愁吃喝,否则我不会答应你任何鬼话。”赵天明直截了当,“我已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如此操心我呢?” “别如此心急啊,听我说完。”严彭笑了笑,可赵天明却打了个哆嗦,“指挥使来此来得仓促,恐怕还没来得及安顿家中的人罢。不过没关系,念在您留在下一条命的份上,在下已经替您安顿好了。” 赵天明有些惊惶地看着他,然而却对上了威胁似的笑容。 “二位老人家身体尚好,只是令堂似乎每月都需些药物,好像还价格不菲呢。您得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令堂,可不是赵天明的母亲。”严彭收敛了笑容,“赵合原,我劝你想想清楚。” 赵天明一时耳鸣,什么都听不清。 “赵合原”明明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赵天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人能把这些事完完整整地挖出来! “对了,令爱甚是活泼,令郎也有指挥使的风范。不过嘛……”严彭冷笑一声,“两个孩子再也看不见父亲拿着小玩意小零嘴回家了。” 这一下正好戳进赵天明的心窝,他挣扎着站起来,铁链哗啦啦地响:“你敢!” 严彭一摊手:“在下现在不是甚官员,只是个生意人罢了,您认为我有甚不敢的。” 严彭眼睁睁地看着赵天明严重的怒火一点点消散,最后颓然跌坐在地上,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残忍的快感。 这才哪到哪,严彭冷漠地看着他,白湘昇在北原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不也是如此在其面前耀武扬威的么! “所以您最好想清楚,无论这些日子谁给过您如何的诺言,都不如我这个靠得住。”严彭有些费力地弯下腰,伤口依然隐隐作痛,“毕竟,似乎令夫人还有四个月的身子呢。虽然幼儿本是无辜,可您想想……北原那三万儿郎,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赵天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恨不能直接生吃了严彭。 “我可不清楚,自己能疯到甚地步。”严彭直起腰,“到时候……没准指挥使连哭坟的去处都没有了。” 良久,赵天明终于哑着嗓子问:“你,你有甚条件……” “这不就对了,”严彭拍了拍手,“看来指挥使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也没别的大事,只是想问问您……真正的赵天明将军哪里去了。” “死了,埋在甘西谷的山上,没有封土,也没有碑,这会怕是连骨植都烂干净了。” “哦……您先前识得他么?” “他是离羽营里的人,我如何不识得。后来他去了京里,便鲜少有他的消息了。”赵天明的姿势放松了些,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像个垂暮的老人,“后来……后来他带兵清缴白家军,当时朱逸飞镇守甘西谷,可他好像晓得甚,烧了军籍名册。” “后来赵天明带兵围住了甘西谷,他甚至还想着分兵去北寒关那边通风报信,只是当时高瑞那边派来的将军不肯。赵天明先是暗中找了朱逸飞,劝他另寻生路……可朱逸飞何等烈性,哪里肯投奔胡人,死也要死在甘西谷。” “可是……”赵天明竟然一时哽咽,“可是我想活下去!眼看着赵天明就要回去发起总攻了,我索性……索性让他留在甘西谷。可是那么多人围剿我们,我们毫无胜算。” “我没敢将此事告知朱逸飞,他一定会第一个手刃了我。所以……所以我硬着头皮,假装自己就是赵天明,回了禁军中,下令总攻。” 严彭深吸一口气:“难道就无人怀疑你么?至少你们两个长得就不一样。” “所以我找上了胡人,让他们用赵天明的尸身做了人皮面具……”赵天明的声音不可扼制地颤抖起来,“我,我……我就这么糊弄过了所有的人。” 可长相只是最肤浅的东西,就算别人看不出来,至亲之人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可十四年来根本没人怀疑赵天明被掉了包,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过。 赵天明从离羽营回京后,过得到底是甚日子! 可惜,将军再不能回答了。 “之后你就领军到了北寒关,对罢?”严彭嘲讽似的笑笑,“在看见你们主帅都不识得你的时候,你怕是在沾沾自喜罢!” 赵天明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不甚美好的事。 “再之后,你顺利地顶替了赵天明,在京里站稳了脚跟,站了十四年。”严彭道,“你这十四年里,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扰你清梦?” 赵天明深吸一口气:“往事已矣……你还问这些做甚?” “那察布尔呢?” “什么?” “别跟我装傻!”严彭脸色惨白,好像那点血色都被眼中的血丝吸走了,“你到北寒关时如何可能没接到察布尔送来的求援!结果呢,你把白家在察布尔的布防送到哪了!” “……就是那个柯蒙多手里,后来他领兵帮我清缴了那边剩下的人。” 可怜驻守察布尔的军队,本来是该和北寒关的自己人来一手诱敌深入,没想到把敌人引进来后,身后空无一人。 胡人大军压境,察布尔几百号人也走到了绝路。 可是胡人没有抓到一个活的。 他们和北寒关的三万同袍一样,把自己的尸骨埋在了这极寒之地,英灵依然护佑此处,来年在他们腐烂的尸身上开出漫山的花海。 “你果真与白家关系匪浅么?”赵天明看着严彭一动不动的身影,初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没有给人感觉温暖,反而倒春寒一样冷冽,“问这些是要做甚?” “让你活命,”严彭道,“等有朝一日白家雪耻后,你算是主动交代。” 赵天明觉得有些不对,思索片刻:“你是那个白家嫡系?!” “才想明白,你这赵天明装得不像。”严彭轻笑一声,“好了,你在这老实待着等消息罢。” “你是谁!”赵天明忽然站起来,然而却被铁链拽在原处,“白治珩的三个儿子都是我亲眼看着死的,还有……还有白湘昇他的长子白时,也是我亲手把他埋在北寒关的!你不是他们……你是谁!” “这还重要么?”严彭实在懒得与他说话,“乏了,今日便不再奉陪。” “你是谁!”赵天明完全听不进去了,一声比一声高地吼着,连戚逢都惊动了,匆忙赶了过来。 “玉声,怎么了?”戚逢十分戒备地盯着赵天明,“你没事罢?” 严彭摇摇头,到底没搭理赵天明,跟着戚逢离开了刑部狱。走在有些萧条的街上时,严彭才像被阳光晃了眼睛似的回过神来,迟钝地嗅到了一丝潮湿的泥土气,豁然反应过来,已是三月了。 三月中旬,齐汝钧写了折子,已经把柯蒙多扔回北寒关外了,敲诈来的东西也在慢慢地往京里运。 三百万两实在是太多了,德利厥部压根还不清,不得不附赠了一个质子一起来,以示真的不想打了。 这让齐汝钧有些稀奇,因为他清楚德利厥部那老不死的什么德行,就算是人都死绝了也不可能对大周如此百依百顺。如此听话……恐怕是无事献殷勤,后面一定有捅破天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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