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吉祥便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那来的人说,这是贵妃娘娘做的,怕夏日炎热,殿下没个解暑的东西。”吉祥道,“冰饮,里面还有冰块呢!” “没,没别的话了?就这些?” “是啊,他只说了这些便走了。” 方俞安有些奇怪,没灾没病的,贵妃这是怎么了,毕竟她平日也不太会做这些东西。 难道是晓得了甚赵殊的事? 方俞安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四碗冰饮,还飘着淡淡的清香。吉祥凑过来一看,顿时笑开了:“殿下,贵妃娘娘这是打趣您呢!这是歌月楼旁边那家小店里的东西!” 方俞安一愣:“你如何晓得?” “之前在高瑞家里,一直跑腿办事,跑多了就记住了呗。” 既然如此,那齐贵妃想告诉他什么?还是说,她知道的事太过隐蔽,只有在歌月楼那里才能打探到? 看来是与赵殊的案子有关了,他也只好走一趟。 据说,歌月楼的年头,比大周还要长个一二百年。真假不知,不过民间传闻,当年太祖皇帝打进京时,连皇宫都被烧了个半毁,唯有此地岿然不动,稳当得很。 白天时这里关张,不过方俞安好像很熟悉似的,从后门轻车熟路地进了去。 老鸨也忙着揽了一晚上客,此时已经睡着了,负责看门的是个老者,看起来应该是认识方俞安,颠颠儿地就迎了上来。 “赵殊的案子听说没有,你们这边有没有甚消息?” 方俞安对于歌月楼里的人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们可能是哪朝哪代留下来的人,大概也是个什么有名的组织,只是现下衰落下去了。 “有所耳闻,不过……”老者沉吟片刻,“有些事我们不好乱说,祸从口出。毕竟牵扯到了白家,我们多少有些顾虑。” “那赵殊真的有那个本事,去找到白家的旧人么?” “……白家岭南帮的发迹之处,可就在湖州岭南县啊。”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明显是有所顾虑,不敢再多说。方俞安知道江湖上规矩一堆,他就算是问也问不出来,索性直接告辞。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木儿找到了么?” 木儿因为杀人被判罪流放,不过好在人活着,不像何新辞,一刀下去一命呜呼。何思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才走在流放路上不过五十里就病死了。 反正讣告上是这么写的,具体如何死的恐怕只有死人自己晓得了。 不过木儿就幸运很多,她在两府交界之处被这里的人救下来,带回来了。 “那姑娘命苦,我们自当安排妥善。还望请殿下……”老者一顿,“若有能用得着我们这些人的时候,提前告知,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这是埋怨他手段太狠绝了?方俞安哭笑不得,他若是狠绝,那他那四哥算甚? 温柔贤惠吗? 不过方俞安与他们的相识源自常安,估计能被锦衣卫拉为线人的人,也不是甚省油的灯。于是方俞安客客气气一点头,算是同意了。 不过这一趟并不算白来,起码方俞安晓得赵殊一事和白家有些牵连。 看来当年白阁老的人还没死绝啊,过了十三年依然生机勃勃,不见凋敝。 这件事慢慢地过了两天,方效承可能对于下面这群人拖沓的速度不满意了,亲自下旨,抓紧砍了赵殊的头。一来他在气头上,处置得难免狠一些,二来……他一听白家就后怕。 怕白治珩那千年蜈蚣一样的势力还没死绝,也怕有冤魂来搅扰他的清梦。 僵局之下,赵殊一定保不下来了,不过好在他的主子们并无愧疚之情,人头落地便落了,也掀不起多大波澜。 京里第一场有些萧瑟的雨终于伴随着滚滚雷鸣之声落下,刮走了炎夏的热风。 方俞安这时候还开着窗户,细密的雨丝飘进来,他只是不甚在意地用手一抹窗棂,粘了一手冰凉的雨丝。 外面似乎有人来了,不大会,吉祥便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么大的雨,玉声如何来了?” 雨下得太大,严彭身上还是被淋湿了。方俞安已经晓得他的习惯,见他进来便随手关上了窗户。 “之前湖州抚恤的事,总算叫我厚着脸皮弄好了!”严彭一时心情激动,连自称都忘了换,“本来想着半个月就办妥了,结果竟然一直拖到现在,连中秋都过完了!” 方俞安接过他的文书,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人名与抚恤的银子数,都不多,比起先前户部动辄几十万两银子可好太多了。 “事情办得好,不过……”方俞安道,“你为民请命,就会有人不高兴了。” 这次严彭并没有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而是沉默片刻正色道:“殿下若是想继续争下去,想和方晏清面对面地抗衡,那就一定要做好与他们对峙的准备。” “我倒是不怕,只是……只是党争牵扯甚广,我怕你们也会遭到些牵连。” 严彭失笑:“若是怕这个,那我们这些人早就各自散伙各奔东西了!虽说投靠殿下是各取所需,可只要目标一致,如何还担心有过不去的坎?” 方俞安一想也是,他那时最势弱时尚有几个人仍站在他后面,此时已经渐入佳境,还怕甚了? 秋雨越下越大,严彭望着窗外,忽然问:“若是殿下与十三年前的陛下易位而处,殿下会翻脸无情,斩草除根么?” 方俞安有些迷茫:“突然问这些做甚?” “看起来,陛下还是厌恶党争的。”严彭道,“可惜陛下尚是皇子时,身不由己。身登大位后,似乎也想过改变党争。可是……” “可这哪是甚轻松活?”方俞安一笑,“有些心肝的人自然就厌恶党争,毕竟不是谁都喜欢乌烟瘴气。” 严彭摇摇头:“白阁老教了陛下快三十年,到最后已不是在确立立场或是搏得利益……已经化为他的本能一样了。有时候白阁老会为了一件事而用尽手段,到最后该享天伦之乐时,才发现已经抽不出去身了。” “玉声说得如此详细,我还以为你是那白治珩转世呢。”方俞安把之前吉祥采回来的各式各样的花拿了出来,“无论何时,逝者已矣,我们又能有甚法子?只得不走前车之鉴。” 严彭半晌没说话,直到吉祥大惊小怪地纠正方俞安的错处,他才回过神来。 方俞安想做些花糕什么的,因为他发现,每次只要严彭一来,如果是纯来蹭饭的,或者事情没什么紧急的,他都会带着杨芳斋的点心。 所以一来二去的,那点心像是什么祥瑞似的,王府上的人一见着点心就心情舒畅。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都爱吃了。 “这个得如此放,”严彭一伸手,连忙拿过被方俞安戕害的花瓣,“殿下还是好好歇息,让在下来罢。殿下想吃甚?” 然而方俞安今天却格外固执,死死攥着花瓣不放手:“不行,我要自己给你们做!” 严彭哭笑不得:“殿下记着党争害人害己便好了,其余旁门左道还是不要学了。” 雨还在下,尤其是方晏清的头上,仿佛阴得能漏水似的。 高瑞没敢坐着,沉默地立在一边,堂堂首辅,此时竟然也抬不起头来。 “当年白家不就是您与令先尊共同处理的么,如何还会被一个御史给难倒?”方晏清最后还是选择了怀柔路线,可声音依然低沉,“首辅大人啊,我们这次可是错过良机了!” 高瑞没言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除了雨声,方晏清听见了脚步声。然而来者似乎很急,砰一声推开门,凉风顿时让屋里的人打了个寒颤。 看清来人后,方晏清有些惊讶:“赵指挥使?” 赵天明连客气都顾不上了,连斗笠都没摘:“殿下,首辅大人,在下找到了一些白家的踪迹。” 然而几个人脸上的神情依然很凝重。 这时候找到白家的人,他们肯定不是来透气通风的,更不可能是走亲访友。 然而方晏清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此事不应该告知父皇么?再如何,指挥使也不该到本王这里来啊。” 赵天明一笑:“殿下,白家蛰伏十三年,您真的以为他们是那么好抓的?” 若是直接告诉了方效承,到时候连个耗子都抓不到,那他也是不想在这个位置上待了。 方晏清心思急转,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呼吸竟然急促起来。若是……若是真的能把赵天明拉拢到手,那他以后还怕甚啊! 高瑞不动声色地瞟了赵天明一眼,这样趁人之危的嘴脸,还是如此熟悉! 赵天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甚明显地微微一笑,对方晏清道:“若是四殿下不嫌弃在下是个武夫,那在下……愿意为四殿下提供些帮助。” 大雨未曾见小,而且风更凉了些,几乎有了深秋的冷冽。 严彭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身边飞驰过去一队锦衣卫,马蹄溅起的水弄了他一身。他在雨幕里勉强看清,领头的似乎是赵天明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严彭猛地一哆嗦,忽然惊觉他们去的,好像是北客来的方向! 严彭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抄了近路赶往北客来,然而等他到时,锦衣卫已经把这地方围起来了。 虽然下着大雨,然而周围不少小摊小铺仍然在兴致勃勃地围观。严彭凑过去:“这位大哥,他们这是做甚呢?” 汉子给他挪了个板凳,又抓了一把南瓜籽:“听刚才那个领头的说,这有白家逆党。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才想起来抓!” “他们说没说哪个是?” “好像……是哪个唱戏的罢?谁晓得,反正白家都死多少年了,再抓谁还有甚用!” 严彭的笑容消失了,他再待不下去,疾步向北客来的后门走去。 出大事了!他抠破了自己的手心,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刘叔和十二藏得如此隐蔽,怎么会被发现!这让他如何交代! 后门有两个锦衣卫把守,不过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严彭悄悄绕开,把伞一收,顺着窗户便爬上了二楼。 不过锦衣卫似乎还没上到这一层,楼下倒是很喧嚣,看起来还来得及! 严彭快步走到刘叔的屋门前,连敲门都不顾了,直接冲了进去:“刘……呃,你们……” 屋里是几个陌生人,看起来可能也是戏班子的,此时一脸震惊地看着严彭。 “呃……刘,刘轻水到哪里去了?” “刘叔前两天带着十二到京郊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要找他么,用不用我们给您留个口信?” “不必不必不必!”严彭松了口气,差点没站住,“打扰各位了,对不住对不住。” 幸好,幸好刘轻水比他有先见之明。他在处理过所有事之后,就该让这些人都撤出去避避风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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