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不去做个教谕真是可惜了。方俞安轻叹一声,终于明白这场鸿门宴要做甚了。 “原来赵县令灭火用弓箭刀剑,”方俞安起身走过去,“而且还得先派死士把里面的人都杀了。若是我说,这火还不如不灭。” 高瑞点头表示附和:“难道当时五殿下作为钦差,还能撒谎么?你本就罪无可恕,五殿下留你一命,你不但不感激,反而……” 赵殊抬起头,那不怕死一样直愣愣的眼神,愣是把高瑞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对了,对了!高瑞嘴角抽了抽,不过这可不是气的,而是兴奋的。 “殿下是钦差,自然不会说谎。”赵殊的语气十分坚定,“可有人不是,有人想加害于我,而从中谋取私利!” 方俞安心里一沉,这边又听高瑞一唱一和的附和:“你说的有人……到底是谁?” 赵殊毫不犹豫:“严彭。”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陷入了死寂。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这一通宴席是用来做甚的。 邹季峰真是把牙咬碎了才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不过好在理智还在,然而他的指骨攥得发白。 原来是这样,高瑞要用这种办法来洗净自己,让自己和那群“贪官”划清界限。 幸好玉声没来,邹季峰轻叹,否则这该如何收场。 唉,可是他不来,就能收场了么? “赵殊,你想清楚了,”方俞安道,“如果你今天不来此,不说这些话,没准还有一条活路。我们都没打算要你的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压得极低。而赵殊似乎有恃无恐:“他胁迫我以换得赈灾款,又将好不容易卖给灾民的粮食强行收回,送到那些商户手中谋取私利……我是冤枉的。” “首辅大人!此人无论是否有冤情,他都是朝廷钦犯!是如何从刑部狱出来的!” 说话的是戚逢,他素来不太会如此引人注意,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要他喊出这么大声,恐怕还是生平第一次。 高瑞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那是刑部的疏忽,老夫见其人有冤,自然先以冤情为主。” 戚逢点点头:“那下官便就此告辞,回刑部好好查查是谁把犯人放出来的!” 说完他就真的脚下生风地大步走了,不带一点犹疑或恐惧。 然而他走到大门忽然停下来,刚才还敢和高瑞叫板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你,你……” 严彭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且去,我的命可交到山秋手里了。对了,乌晟在外面呢,你叫他跟着你,别出意外。” “你来做甚,你晓不晓得里面……” 严彭一笑:“山秋,再晚,证据可就没了。” 戚逢看上去有心想打死他,然而犹豫片刻,最终抬腿便走。 “首辅大人,在下听闻此处似在审案子?见猎心喜,特来叨扰。” 比起从刑部狱里爬出来的赵殊,严彭的出现似乎更有吸引力,连赵天明都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方俞安虽然心里打鼓,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严彭。 “适才正说着你呢,来得却巧。”高瑞把手一背,微微眯起眼,“严彭,你说湖州东八州县中沅县县令赵殊贪腐揽财,此事可真?” “不曾有假。” “可他却说,是你胁迫他顶罪啊。” “人证物证具在,赃款也已经收于国库,在下却不知,赵殊此时说这些是要做甚了。” 赵殊应该是歇好了,此时艰难地站起来:“你在湖州,把刀尖抵在我脖子上,让我带着你那些赃款进京顶罪,难道忘了吗?!” 严彭轻笑着摇摇头:“赵殊,你总这样说,我还真的以为自己腰缠万贯了……唉,这样的美梦怕是无法实现咯。” “你别想抵赖!”赵殊暴喝一声,“你让我进京前,还留下了一部分要准备东山再起呢!” 若说留下,那确实是留下了,而且严彭还嫌留得少。于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你的赃款来自于沅县百姓,自然可留下些用于赈灾,也算你做了件好事。” 赵殊狰狞一笑:“你敢不敢……敢不敢叫人去查账!” “有何不敢?”严彭一笑,“你便是查一万本账,我从未做过的事,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赵殊被他这镇定的态度吓着了,不过转念一想正是因为他甚都不晓得,所以才无知者无畏。这样一来,到时候证据被翻出来,才能叫他无从辩驳。 于是,高瑞好好的一个寿宴,就变成了审堂,不过来了的人都没走,心思各异地看着热闹。 “不过在下倒是有个疑问,”严彭看起来十分有把握,“为何赵殊其人大摇大摆地来此,首辅大人不关心一下刑部狱的情况呢?” “这还不劳你费心,老夫早已叫人去查了。” “那在下可要问了,”严彭转向赵殊,“你来京时不喊冤,下狱时不喊冤,为何偏偏此时叫起冤来了?” 赵殊早有准备:“你拿我的家人威胁于我,难道我和你一般冷血无情么!我是实在走投无路,这才冒险……” “那你这险冒得可毫无意义,”严彭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受人指使来此信口开河,你的家人才更留不住。” “严彭,我看信口开河的是你!”方晏清有些坐不住,“哪冒出来受人指使的话!” 严彭一笑:“四殿下,我还没点名道姓,您如何就对号入座了?” 局里的人来回来去地推脱指责,不过局外人看得却清楚。只是找个账册而已,为何高瑞派出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高瑞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又派人出去催一催。然而出去的人才走到大门口,便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老爷!老爷,那人——” 高瑞心里一沉,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连忙起身前去。 摆在大门口的,是一具新鲜热乎的尸身,血还没有干涸。高瑞打了个晃,脚步不稳地上前查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取账册的人。 他大约是回来路上被人杀害,因为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带血的一沓账册。 “嗯?首辅大人派出去的人怎么被杀了?”严彭慢悠悠地走过来,即使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回过身去干呕,“看来这时候得用上老本行了啊。赵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殊没动,严彭等了他片刻,拿起尸体手中的账册,也不顾高瑞管家的抢夺,十分配合地交了出去。 “致命处在喉咙,一刀毙命。”严彭蹲下身仔细查看着,“死的时间不长,现在叫叫没准他还能听见呢。不过刀伤有两处,在人死了之后,又竖着顺着喉咙切了一刀。” 邹季峰听着,脸色一下就白了。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比如常安此刻便出离愤怒地冲出来:“在老子眼皮底下杀人,真是活腻了!” 院子里议论纷纷,也有直接吐到虚脱的,总之一片混乱。然而高瑞并没有管,他全部的注意力像是都被账册吸引了。 “首辅大人,结果如何啊?”方俞安在一旁煽风点火地问。 高瑞向来自诩一切尽在掌握,结果这一次……似乎出了点乱子。 赵殊其人保不住了。高瑞暗叹,好在自己并未把事情做绝,还有余地。只是此次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人搅了局! 他暂压制了愤怒,转而勉强一笑:“今日来了不少朝廷重臣,不如一同看看?” 再怎么看结果也是一样的,这就是湖州那本账,如假包换。 赵殊一见形势不对,便意识到可能被人从中作梗,今天就应该是自己的死期,顿时惶恐起来,妄图最后挣扎一下:“你,你做假账!你利用假账来填补银子的亏空!” “此事我可不敢当,”严彭检查了一遍尸体,发现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了,“常……跑哪去了……邹府尹,咱们想办法给这处理了罢,总摆在这也不好。” 邹季峰此时总算是放下心,然而仍然十分埋怨地白了一眼他,替他善后去了。 “高首辅啊,我看这账册也并非天书,没必要看如此久罢?”方俞安轻笑,“几位聊出甚结果没有?这满堂的人,还等着呢。” 高瑞用舌头把自己嘴里还剩几颗牙清清楚楚数了一遍,才勉强毫无波澜地开口:“五殿下莫急,这就宣读出来。” 这院子里都是些个人精,只消几句话就能让众人明白结果。一时间,院子里一片死寂,最后还是严彭破了冰:“哦,看来赵殊确实有罪,不过现在还得加上一条。” 高瑞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要加甚?” 严彭指着还没收走的尸体:“勾结谋逆。” “大人大人,我们真的有命令,今日谁也不许去——”狱卒腿脚不太好,此时根本跟不上戚逢的脚步,“大人——” “闭嘴!”戚逢脚下生风,“出了事我担着,你不必添乱了!” 狱卒根本拦他不住,转瞬间戚逢就已经到了赵殊的牢房,然而里面竟然是有人的! “打开!” “大人啊,今日侍郎还亲自来过……” “打、开。” 狱卒轻叹一声,只好打开了牢门。戚逢一步跨进去,不甚体面地拎起那人的衣领便要查看。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寒光闪过,痛感迟了片刻才到,而鲜血却毫不客气地汹涌而出。 戚逢连着退了几步,所幸只是伤了肩膀,未伤到要害。他四体不勤,跟人来硬的必死无疑,可当他想出去时,却发现那狱卒早不见了,牢门是锁着的! 天子脚下,刑部狱中,刺杀朝廷命官!戚逢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走了哪门子的运,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让他撞上了! 戚逢唯一会的招数就是等死,所以毫无疑问,那人转瞬便到了他面前。 然而铮的一声,戚逢眼睁睁地看着刀锋偏了一下,险些脱手。好在他反应快,连蹬带刨地把那人踢倒,别管体面不体面,好在命保住了。 “戚大人,我们家玉声不都说了让我跟着你么,你瞧瞧你瞧瞧。”乌晟见他没大碍,便摇头晃脑地走进来,“唉呀,幸亏我来得快,不然你现在都和那个死人做伴去了。” 戚逢的肩膀伤得不重,不过看着有些吓人。乌晟一手钳着刺客,另一手按着他的伤口:“戚大人,你先坚持一会哈,马上就不疼了。你还得想办法找个人来处理这事呢!” 戚逢:“……其实你不用按着,我觉得我还能活。” “不行,你要是没了,玉声那边可还正悬着命呢,还得靠你解围。” 不过乌晟低估了严彭的速度。 “怎么,你莫非觉得,光是一个贪腐之罪制不过他,要再来一个骇人听闻的罪过吗?”高瑞的语气严厉起来,“严彭,谋反可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可说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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