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用多说,严彭就晓得方俞安要做甚了。同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被他拐的……似乎不是没有道理。 “您别动怒,我去劝劝。”严彭笑到,“不过嘛……殿下听不听我的,又是一回事了。” 杨甫森病急乱投医:“他肯定听你的,你快去劝,劝不住有你好果子吃!” 严彭虽然答应着,但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放屁的劝得住,正如方俞安拉不住他去涉险,他当然也拽不住对方。 “你回来了?”方俞安看着格外精神,“你这些天到哪去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不是传信了么,没收到么?” 方俞安大言不惭:“当然收到了!” 就是没来得及看。 “适才听杨尚书讲,你要到……” 方俞安一抬手,直接截断了他后面的话:“你晓得我是如何想的,所以就别白费功夫了。你放心,此次只是去削了他的由头,事败了我再回来嘛!” 严彭直接气笑了:“回来?你还回得来吗!挑拨离间难道就剩一个法子了?非用得着你去冒险,你以为你金刚不坏吗,还是说那些个胡人都和你一般讲礼?” 方俞安张了张嘴,竟然没想出甚反驳的话来。 “玉声好厉害的嘴,”方俞安无奈地笑笑,“讲不过你,还是早些去才好。” 严彭撇撇嘴,他也没指望能劝的住。 “早去早回,好早些回来和玉声过日子。” 严彭一愣,抬眼看着他。方俞安笑得真心实意,那眼神柔得快化出水来了:“这几年动乱太多,实话实说,我怕了,再不想有甚变故……待这官司结了,我非要看着你一辈子,省的你又去乱跑。” “……俞安,你听我讲,这不是开玩笑。” “我晓得。”方俞安张开双臂,“我想抱你。” 严彭轻叹一声,方俞安比他高半头,他连顺毛都得踮个脚。 “我其实想好了,方晏清无非是要那个位置,竟然连国门都敢敞开,还害死了小表哥……绝不能让他活着,正好借机清理了胡人残部。” “我若去了,方晏清必陷入两难,到时候等着他们内斗,一锅烩了,不是省力么。不止是燕云,大周已经打不了几场仗,再耗下去……不说改制付之一炬,连民生都是个问题。” “到时候按下葫芦浮起瓢,不是要把玉声累坏了么……你还有你的事呢,只有安安稳稳的,才能把旧案拎出来晒晒,对罢?” “……那你也没必要……诶!” 方俞安不晓得吃甚灵丹妙药了,死死地把严彭箍在自己怀里不肯松手:“收拾了叛军,大周或许就肃然一清了罢,就算不是……也是个百废待兴,情况总不会更差了。” 严彭沉默片刻,终于闷声道:“会的,到时候才是真正要忙乱起来呢。” “那我去了。” 严彭一笑:“你非去不可?若我讲,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去没人会怪你,耗空了粮仓,百姓也指着叛军的鼻子骂……” 最多饿死的人多一些,尸山之中再添新鬼。 方俞安摇摇头:“总该要叫人吃上饭的。” 严彭呼吸一滞,记忆不晓得怎么,忽然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阿爷握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写“生民”。 天下皆苦,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为官为民,说起来容易,可就连白治珩都没做到最后。从白家搜出来的,哪个不是民脂民膏? 可偏偏总有人信老神在在的长辈嘴里,那个太平盛世。 常安不是没带过兵,也不是不会督战,只是因为此次牵系着他在意的人,所以觉得身心俱疲。 本来商原侯想得很好,他带兵与朝廷里应外合给叛军包饺子,结果实行路上遇到了些问题,叛军比他预想的要多一些。 于是两方对垒,朝廷禁军拦着叛军不让他们打到京里,商原侯带着军队不让他们从北寒关回去。 看着形势大好,实际上两方都在耗,只看谁先耗不下去。 常安看着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叛军中已经开始有崇神之人,心里有些不安。方晏清是断不会有这脑子的,多半是胡人。 这下果真要变做外敌下中原了?可明明叛军队伍里还多是中原人,不见几个胡人。 甚情况? 外面响起脚步声,然而并无人通报,便有人径直进来了。 “何人如此无……”常安抬头看清眼前人后,顿时愣住了,“俞安?!这时候你来凑甚热闹!” 方俞安笑笑,十分自然地坐下:“来看望你。” “放屁!”常安丝毫不领情,“你到底来这做甚,万一今晚上我挡不住,明天叛军就冲进来,第一个就给你一刀!” “你这不是顶住了么,”方俞安无视他的危言耸听,“我本是定的明日从京里出发,不过提前走了几天,免得京里的虫子给叛军传信。” 常安一冷:“京里有虫子?” “如何可能没有。”方俞安冷笑,“提前几天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此事只有我和玉声晓得,我来此后也是直接找了你,可不许给我走漏了风声。” 常安两眼放光:“你给我带支援来了?” 方俞安点头:“当然了,不就在你面前么。” “……你他娘算甚支援啊,老子在这都快吃不上饭了,现在又添了你一张嘴!” 方俞安摆摆手:“我到叛军里讨饭去。” 常安一皱眉,总觉得他讲的不像是玩笑话:“等等,你不会是要去方晏清那里罢?去那做甚?送菜去啊?” 方俞安沉默良久,最后轻笑一声:“这不是……怕我四皇兄饿着么。” 常安一脸震惊:“……我说,俞安,你……你疯了罢!你干嘛去,你到叛军里能被活吃了!你晓得现在那边已经丧心病狂做甚样子了么!你是真觉得自己命硬还是当那群人都是傻子?” “若是等他们的申辩檄文下来,我再来,不就折在半路了么。”方俞安的声音很平静,“如今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他们无话可说。” 常安重重叹了口气:“讲不过你……严玉声竟然也答应你来!” 方俞安的眼神温柔了片刻,然而只是转瞬:“说起此事,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一切听他的。” “您在这托孤呢?”常安没好气道,“除了皇上我就听过你的话,凭甚听他的!” “我……” “我不该你的,不听你交待。有甚话自己去说,老子不传话。” “那好啊,”方俞安笑笑,眼皮有些打架,“常大人,我现在只有一句话交待给你,叛军占着河东你也不好受罢,早收拾了,早让河东种了麦子。” 九月初,叛军总算坐不住了,因为北原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比往年要大很多很多,初冬而已,就冻死了不少的牲畜和流民。 于是他们终于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是要清君侧。 叛军的占地越来越小,然而总是在负隅顽抗着。所以即使京里再如何调度,商原侯和河东的禁军,也无法再挺进一步,眼看着就要留着他们在河东过年。 于是这个时候,高瑞一案忽然开始审理。 付正越自然是不能牵头的,于是刑部和大理寺再次相看两不厌,窝在四处漏风的值房里,审理着这桩大案子。 这个季节,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严彭穿着朝服走出门时,和王府里那棵看着好像死了很久的桂花树撞了个满怀,招惹了一身桂花香。他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摘了那一朵纤细的花瓣放到嘴里,满溢出来的味道却有些酸涩。 才过去五天……他轻叹一声,时间好像被拉长,每一刻都这般难熬。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严彭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周身,让人格外平静。 今日是高瑞一案结案之时,他得进宫。 现在,严彭这个名字,不再是名不见经传,早就成了方效承能想起来的“靠得住”一类人。 在结果公之于众之前,方效承叫刑部和大理寺先给自己念念,还叫上了这些个朝中办事掌权的一起来听。权衡过后,才会真正下旨处置他。 如果……处置白家的时候也这般谨慎就好了。 戚逢当然中规中矩得给高瑞定了罪,严彭先前还没认真听,后来郑必先悄悄戳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戚逢之前……不是这样的。 好像是很久之前了罢,他在湖州凭一己之力抓包了乌晟那些不明不白的生意后,由严彭出面压下去时……可没如此好说话。 那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执着自己的对与错,争来争去的,让乌晟笑话了好久。 到底怎么了呢……严彭轻叹一声,是他把这般直臣给硬生生折断了筋骨么? 果然,他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毁了别人,像是小时候算命先生胡诌的那句灾星一样。 “臣之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如还有疑惑,几科便可以传召查验。”戚逢总算是罗列完了高瑞那一条条罪状,“高之赃款”已经悉数换做银子,提前充抵河东与西北军费,但账册还在,请陛下过目。” 方效承:“……” 好嘛,这钱他连面都没见着,就被送走了! 但他并未觉得有多冒犯,毕竟就算戚逢不做,他也会自己去做这件事。 再者……方效承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就听得嘎嘣一声脆响,也不晓得是腰还是脖子。 老了,年纪大了……他暗自感慨,该放权了。 “卿做得好,”方效承道,“余下的……还能赶个秋斩的尾巴,过几天就把高瑞送上去罢。他也算为国尽忠,给他个痛快。” 今天算是结了,估计过几天就会下旨。 然而严彭却皱起了眉,现在举国动乱,他当然不可能把白家的案子翻出来添乱,所以戚逢不会把这些事写在折子上。结果现下国里急着用钱,把高瑞这条大鱼处理了,紧接着就要卸磨杀驴……以后白家的案子还真就死无对证了。 这一套下来,如何如此熟悉……严彭笑了笑,这世上最不忘本来的还不是自己,竟是这金銮座上的皇上。 然而众人都已经开始乌泱泱地“陛下英明”了,严彭立在原处,一时没个主意。 既然如此,那他也没办法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 方效承一愣,摆摆手:“讲。” 严彭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呈递上去:“适才戚大人讲的是高瑞的大罪之一,此是大罪之二。” 郑必先不敢在御前有大动作,所以只能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走出去,心里那叫一个恨,怎么今早上见着面的时候,没给他毒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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