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么?方晏清一笑,正好问问北寒关的情况如何了,好看看那位齐汝钧到底能做到甚地步! 齐汝钧远远地看见了那两个人,自小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眼力不会出错,于是他的脚步更加坚定,肩上扛的白旗也像战旗一般。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青,久久不愿离去。 那是北寒关最后能派出去的信使,却非求援,而是报丧。 然而齐汝钧越走越近,就没人在意那只越飞越远的海东青了。 这份大礼实在是让方晏清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只能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守出来几个小鱼小虾,结果直接把北原军主帅等出来了! 齐汝钧深吸一口气,依然是北原熟悉的风。 史书不是说,刺客行刺都有天上的异象么,如何到了他这就没了?如何,齐家的排场不够大?齐汝钧又一次不甘寂寞地回望了一下高悬的日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好罢,他也无可奈何。只是连刺杀都这般没声息,列祖列宗会觉得他没骨气的! 齐汝钧越走越慢,有些不屑地看着围过来的胆战心惊的士兵,总想着还不如他北原军中的下士。 可惜……从此以后以后再也没有北原军了。 他看着走近的方晏清和赵天明,默默攥紧了手里匕首。匕首通体透白,双刃磨利,专备着今天而用。 白时哥哥,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一击成功!待九泉之下,也好对你,对齐家有个交待。 然而表面上看,齐汝钧一脸平静,像是准备好了在等死一般。赵天明觉得不对,刚想阻拦,然而方晏清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赵天明犹豫片刻,转念一想,不过困兽之斗,一个人还能掀起甚风浪! 方晏清走过去,备好的一肚子客气话一句都没说,便忽然见齐汝钧眼神一变。 他留着几分警惕,虽然一下闪躲开来,然而到底敌不过齐汝钧的刀快,身上疼痛猛然炸开! “不好!” 赵天明跟在方晏清后面,可眼神始终没离了齐汝钧,另一只手也在刀柄上放着。情况一生变,他立马抽了刀,把方晏清拽开。 齐汝钧反应极快,一击不成伸手便又是一刀。可赵天明长刀已然出鞘,他一下喘不过气,紧接着喉管的疼痛便淹没了一切理智。 可他就着最后一丝清醒,将匕首掷了出去,意识模糊之间,除了身上好几处长矛刺穿的疼,还听见了赵天明的惨叫。 也算是成了,对罢……齐汝钧躺倒在地上,只能看见越来越模糊的天,海东青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还是太没用了,没能守住北寒关。 好在……没给家里丢脸……齐汝钧笑了笑,痛感也模糊起来,隐约间听见了哭嚎的声音。 是山罢?只有北原的山与风,才有这般沙哑又悲怆的哭声。 像人生的走马灯一般,往事慢慢涌上来,又渐渐落下去,最后沉进一片混沌的意识里,再没有了波澜。 “……汝钧身先士卒,重伤逆王,眇天明一目。立死于阵中,尸身车裂,弃之荒山,秃鹫分食。北寒关余百一十三人,于其后二日皆战死,叛军剥其皮,蜡其血肉,致尸骨无存……” 周史中这段椎心泣血的叙述,并非是史官一味地想象,而是那场战乱平息后,从北原回来的人亲自补上的。 可现下北原的疆土,还被外族与叛军控制着。 方晏清险些丢了命,齐汝钧那一刀不是开玩笑的,他还能活着纯粹命大。可惜赵天明就没那么幸运,那只眼睛彻底保不住了,还因为伤口颇深,至今半梦半醒。 叛军的气势一下打了折扣。 不错,只在方晏清昏迷未醒的两天,之前被压下去的军报,与海东青的报丧全到了朝廷的耳朵里,他精心拉扯起来的队伍,转眼就成了叛军。 齐家已经连夜跑出去两个将军了,不晓得跑去了哪,反正这些将军手里都或多或少有些门路,倒不用担心他们。 北原简直就是方效承的死穴,明明叛军还在燕云一带徘徊不肯南下,他却如临大敌似的,甚都不顾,专心致志地防着北原。 可朝廷又不是只有这一桩政事,好在今年没有天灾,各地还算平顺地进了秋收。 “主心骨都没了,就不怕他们闹出甚太大波浪。”严彭放下笔,揉了揉僵硬的手腕,“虽说有些冷血无情,可……北原军没了,军饷直接省了不少。” 方俞安苦笑一声:“小表哥乐不得呢。” 严彭起身走到他身边:“齐大帅捐躯国难,待叛军平息,定叫他们血债血偿,也会好生抚恤他的遗孀与幼子的。” “速战速决,燕云已经残破做那般样子,不能再让其陷入战火中。” 严彭轻笑:“嗯,好……长大了。” 方俞安只能勉强扯扯嘴角,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但现在不是沉郁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白得刺眼的讣告放在一边,再次提起了笔。 这几天,书房中的烛火从未在子时前熄灭。 吉祥看着那烛火,上下眼皮又开始往一起凑合,逐渐招架不住困意,靠着小桌瞌睡了起来,桌上趴着方翊舒,两个人睡得一模一样。 严彭抽空剪了段灯芯,无意间看见了这两个孩子,这才想起来到底是甚事没做了。 “俞安,俞……”严彭叫到一半,这才发现方俞安也早就伏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根笔,墨迹在纸上了洇染了好大一片。 “俞安,别在这睡。”严彭将他手中的笔抽出来,拍拍他的脸,“别睡了哈哈哈……你这口水都流我折子上了!” 方俞安迷茫地抬起头:“嗯?” “都这个时辰了,早些睡去罢。” “嗯……”方俞安揉揉眼睛,“翊舒呢,不会……啧,这些天太忙乱,如何把这俩孩子都忘了。” “殿下这王府风水怕是不太好,不养人。”严彭开玩笑道,“翊舒才来几个月,比先前可清瘦太多了。” 方俞安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是我太疏忽了……诶玉声,你说以后若是咱们两个跑到个山清水秀的去处了,能不能也要一个孩子来?” 严彭:“……殿下还是另请高明罢,在下可做不到。” “谁说这个了!”方俞安失笑,“真的,我喜欢翊舒这孩子,伶俐,有胸襟。” 严彭点点头:“那小郡主也是这般讲的。” “不如以后,就叫小表哥的两个孩子来京里罢,你来教?” “殿下如此信任我啊?就算我真有那个本事,也得问问齐家答不答应。来京里是一定的,不过万一人家早就看中师父的名声了,拽着师兄来如何?” 方俞安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单教我,行了罢严先生?” “诶,”严彭答应得倒是痛快,“叫得真好听,再来一声听听?” 方俞安发誓再也不和他讲话了。 然而这个柔情蜜意的夜晚,过得却十分快,像是老天永远容不下片刻温存一般。 “商原也破了?假的罢?”方俞安一脸震惊,“昨天还说叛军要被困死在北原了,怎,怎么今天就……” “困死在北原都是上辈子的是了,你这些天是不是光顾着税务考课,都忘了燕云那边还打仗呢!”常安像个气鼓的河豚,“叛军确实没甚本事,但你是不是忘了,北原还有德利厥和回鹘!” 严彭一抬头:“他们已经坐大到这种地步了?” 常安一愣,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应该是“当年下手还是太轻了”一类。 “可惜啊,若是谁有本事把北寒关下面埋着的叫出来也好,总不至于今天连商原侯也被胡人撵着跑。”严彭苦笑一声,又转头去看舆图,“商原破了,那下一个就是京里,这下考课可得彻底搁置了。” 方俞安同样神色凝重:“商原侯那不会出事罢?” “不出事就怪了,哪有胡人长驱直入,大周军还能抵挡的先例。”严彭道,“想法子请道旨,拨些禁军去驰援罢,聊胜于无。商原侯不能折,北边总共靠两股军支着,折了北原不能再丢另一个了。” 他这话是对常安说的,对方明显听进去了,估摸着已经在思考如何请旨了。 “玉声,你如何……不紧不慢的?” “怕甚,”严彭果真面不改色,“左不过胡人进了京,还得顾着方晏清的面子不能大开杀戒。现在只能盼着方晏清命硬些,可别太早死了,否则才是真的麻烦。” 方俞安无言片刻,总觉得这话哪不对,可又挑不出毛病。 “不过嘛……解决方式不是没有。”严彭道,“等那几位大人忙过了,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杨甫森从内阁出来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忙了一大天,他就是再有心,年龄也无力了。 萧靖见他脸色不好,于是走过来扶着他:“杨尚书,您还好罢?” 杨甫森摆摆手,这次不装清高了,任萧靖扶着:“年纪大了,再不像以前般精力充沛……” 萧靖笑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慢慢走着:“您这还算年纪大啊,那彭祖姜尚又算甚!好啦杨尚书,在下今儿把您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依旧能跳起来骂在下。” 杨甫森被气笑了:“你!唉……哈哈哈……这天下啊,到底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来接手的!” 萧靖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不晓得听进去几个字。 杨甫森上了马车就有些昏昏欲睡,然而也不知道是上年纪了还是太颠簸,平日里够他小憩片刻的路,还没等他气息平稳就到了。 “杨尚书,咱移步了?” 杨甫森疑惑地下了马车,却一下愣住——这哪里是他那四处漏风的府上,这分明是方俞安的王府门前! “杨尚书恕罪,今日是在下将您赚来的,要打要骂留着日后。”萧靖看着文弱,但手劲却不含糊,一下拽住杨甫森的胳膊就往里走,“今日可有大事,杨尚书不来,会后悔的。” 杨甫森一句话没说出来,还不等他犹豫出个结果,已经被萧靖拽到了。 一进书房,他竟有片刻的晃神。 “哟,杨尚书舍得来了?”常安笑起来,“行了别拽着了,杨尚书跑不过我的!” 沉闷的气氛总算有所缓和,杨甫森一脸迷茫与震惊地看着这满满一屋的人,看上去还在想如何解释自己参与党争一事。 “事情有些紧,所以不得不用些小手段将杨尚书请来,恕罪。”方俞安起身,给他让了个座,“杨尚书请坐罢,不用客气……好了,这下差不多了罢?” 不止常来的戚逢和郑必先,大晚上的刘凤枝也在,后面还背后灵似的跟着邹季峰。这些个改制,基本都在京里试行,他这段日子被郑必先折腾得脚不沾地。 放眼望去,内阁里除了吕炳德和潘卓都到了,连胡尚书都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还有六部里办事的掌权的,基本都凑在后面,不时交头接耳。竟然还有几个武将,门神似的镇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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