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家的双刃匕首,白家军所有的兵器都是双刃的,严彭小时候随意把玩的时候经常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方效承颤抖着拿过匕首,深吸一口气,抖干净了上面的血:“都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还能查得清楚么?” “陛下满朝才俊,有何查不清的。” 方效承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竟然是有泪的:“那好,朕许你去查,去重审……哈哈哈……可是朕告诉你,白治珩定是要反的,若非朕先下手为强,他现在早就坐上那个位置了!而你——” 严彭偏头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怜悯。 “你,你就能当上那个皇子皇孙——”方效承忽然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下,“当今该接续皇位的也就不是朕的孩子了,天下……也变做白家的天下了!” 严彭隐约觉得不对,果真方效承下一刻便死死地盯着他:“朕若早些晓得你与白家有如此大的牵连,早些信了赵天明的话,绝对不会叫你留在方俞安的身边!” “那孽种还活着,就是白治珩留给子孙后代的后路!他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慧眼,如何可能料想不到朕的猜忌!” “若非朕铁血手腕,夷了他三族,如今朝堂是个甚样子,你敢想吗?!还不是由他白家做主!他当帝师当得太久了,已经把自己当皇上了!” 然而严彭一言未发,只是缓缓躬身行礼:“若陛下无甚别的吩咐,臣这便去请旨重审旧案了。” 方效承瞪着他,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臣还有一言,不晓得陛下想听否。” “……说。” “宫中看守森严,宫门落了锁后,任何人无召擅入乃是死罪。可在俞安出生的那一晚,白阁老瞒着先帝亲自到了内庭司,陛下若是不信,臣这就去给陛下查来……” “他那个时候,只晓得俞安……晓得陛下如今嘴里的孽种,是陛下的亲骨肉。求到太后面前时,他也只是想让那孩子活命。陛下您当然可以说,他只是留了条命罢了。但是……这不唯独是阁老在给他自己的子孙留后路,他这是在给陛下您留念想。” 方效承一时没说上来话,严彭便行过礼准备离开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臣忘了告诉陛下。陛下说的那个孽种,如今已去了叛军营里,用自己切了他们造反的由头。迟不过后日,消息就会传回京里,陛下不必心急。” 说完,他就像一刻也待不下去一般,转身便离开了空荡荡的大殿。 然而这一切,倒像是个小插曲,白家旧案悄然重审。本该是个大事,却被一封又一封的战报压下去了。 不过旧案重审,还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比如在官场中,一夜之间就革职待办了不少人,六部的值房都显得空荡荡的。 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当年两个主犯,一个是假冒出来的,现在跟着逆王谋反,逮住了就是个死。另一个已经因为弑母通敌等等罪名被下狱了,左右添一个罪名,如何死的问题。 不过严彭不在乎这些,等审结后,北原军里如果还有当年幸存的战士,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衣锦还乡。在湖州甚至躲到南淮的白家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 还有在湖州的宗祠,虽然他们的尸骨收不回来,但起码全了衣冠。那么那些个莫须有的魂魄……也可有个歇脚的去处。 白家再次被人提及时,也不会再有人闻虎色变地噤声,也不会带着个谋反的尾巴。 纠缠了他十四年的噩梦和大火,估计也会烟消云散罢。 “玉声,你想甚呢?” “嗯?”严彭忽然回过神来,被秋风一吹一下打了个哆嗦,“嘶……何事?” 戚逢有些犹豫:“之前尉尚书不叫我告诉你,可你总得晓得,我就……就与你讲了。河东那边情况不甚好,叛军越来越殊死抵抗……” “今晚上把这拔下来,否则他们真该蓄窝过年了!”常安用力戳在了舆图上一处县城,“和商原侯那边有联系了没?” 头上还带着孝巾的小将军摇摇头,他父兄早就死在了北原,是最近商原侯收复了北寒关,这才传回来信。 “北寒关都回来了,他们最多算流寇,算个屁的叛军!”常安拍拍他的肩膀,“今晚上好好歇着,明日拿下此县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从北寒关吹过来的风里都带着雪沫。 钟雨眠咬着纱布,将伤口缠得紧了一些,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 她在这里拖了胡人和叛军快两个月,只等着阿爷和阿爹从北寒关赶回来,就能一举南下,彻底收拾了叛军。 可前日才传信,今年北原的风雪又提早了一些日子,可能又要耽搁在路上。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钟雨眠刷地一下走出帐,突兀地吼了一嗓子,“和之前规矩一样,谁的班哨上没及时发现叛军,没拖延叛军至主力到来的,一律军法处置!” “是——” 钟雨眠此时未做女儿打扮,也不是在西北时那浑似异族少女的一身,而是套着轻甲,将长枪横在身后飞身上了马。 “巡营去,走!” 几个亲卫应了一声,也纷纷上马,随她而去。 北风正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也就能掩盖住细碎的马蹄声。钟雨眠巡营回来后已经是下半夜了,风并没有停,反而越来越烈。 她有些慌,但又不晓得为甚,最后索性攀上了最临近城门的班哨。 “郡主,您如何来了!” “抓你们在这偷吃!”钟雨眠装模作样地一背手,“烧鸡,烧酒……都哪来的?” 两个士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前些天,去叛军县里偷的……” 钟雨眠想板着脸,然而失败了,没一会就坐到了一起,然而她只喝了一口烧酒暖了暖身子,并没有动那只珍贵的烧鸡。 “叛军管不住了了,不少县都开始各忙各的,还有村子也是。都晓得自己身边是叛军,不过也无甚能耐,劫掠不到他们头上,就井水不犯河水咯。” 烈酒下肚,钟雨眠总算暖和过来:“都已这般了么,那叛军也没几天活头了,你们马上就能回家了……比北原军好太多。” 其中一个士兵垂下头,像是在抹眼泪。钟雨眠轻笑一声,蹬了他一脚:“怎么回事,老子都没想男人呢,你倒先思上乡了?” 士兵连连摆手:“我哥,我哥是北原军里的,在那边都守十四年了……也不晓得他现在……” 不知道是士兵本身就不知道,还是没敢说明白,但钟雨眠听明白了。 “放心,过些天……阿爷就从那边回来了。”钟雨眠安慰道,“定会没事的……行了,你个大老爷们如何也哭哭啼啼的,还要老子来哄你?” 士兵咧了咧嘴,好像还想俏皮几句,然而忽然脸色一变:“有动静!” 钟雨眠一下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出去个冷风撞了个满怀:“哪?” “县,县里……是喊杀声!” 钟雨眠一愣,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却有有些犹豫。按理说常安在这个时候,应该打不到这边来的……可,这是甚情况? 县里叛军内讧了? 那正好!钟雨眠抄起长枪:“回去叫主力,今日我来做这个急先锋——” “啊?郡主,这里面情况还……不明呢……” 士兵的后三个字孤零零地散在风里,也不晓得钟雨眠听没听见。 常安咬咬牙,仔细听着脚步声,顺势翻上了城墙,正好遇上巡夜的叛军。他二话不说,直接一手刀敲晕了他,而后又一次快速地隐没在黑夜之中。 风很冷,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若是叛军能养几条狗,那他根本留不到这个时候。看来此县的防线不强,估计早就被商原侯消磨干净了罢。 他吹了声哨子,听着像是风吹过空洞的呜咽,而下面的人立刻会意,利索地攀了上来。常安没再说话,也没打手势,一队人便融进了黑暗,遇上哪个不长眼的叛军就地解决。 官府早灭了灯,常安从墙檐上跳进院子,还是看见了一间屋子亮着烛火。 他收敛了气息,抱着一丝侥幸上了房顶,拆了一块瓦,定睛一看—— 果然又叫他失望,早就换做胡人了。 常安轻叹一声,他们到底拖得太久了,送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然而他刚下下去给这胡人一个了断,却听见了些不一样的动静。紧接着屋檐边上好像有更大的响动,他握紧了匕首,同时环顾了一下周围的退路。 然而黑暗之中,这个身影竟然出乎意料的熟悉。 那人攀上了屋檐,显然被常安吓了一跳,然而同时仔细观摩,才慢慢凑近:“小,小长安?” 常安直到城中都开始收拾叛军尸身安抚百姓了才缓过神来,他适才在房顶做甚来着? 好像被一个人给踹下去了,摔了个半死,然后手忙脚乱地拿了一个胡人。 “小长安,你不会不认识我了罢?”钟雨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啧,不会是摔傻了罢?” 常安这才正眼看了看她,然而心里却一阵阵地泛酸,连忙眨眨眼:“认识……叫你别来战场,非不听话,你瞧你这手,都,都裂做这般了。” 钟雨眠一皱眉:“如何,看不惯了?” 常安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眼里终于有了点迷茫无措:“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 “大男人吞吞吐吐的,老子还没怎么样呢!”钟雨眠一笑,“总算是见着京里禁军的面了,我还以为要和阿爷他们一辈子困在这!” “别胡说……”常安打断她,“我这不是及时来了么。” 钟雨眠皱了皱眉:“小长安,你如何心不在焉的?” 常安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实际上眼神依然在乱瞟,好像魂都要被勾走了。钟雨眠也跟着来回看,然而并未有甚发现:“怎么了……” 常安深吸一口气,将她拉到一边:“小郡主,我这边出了点小事,找不到人……你莫要声张,替我顶一会。” “好,”钟雨眠一点头,“谁寻不到了,能叫你如此牵肠挂肚?诶,诶!” 常安勉强一笑,也不顾冷了,直接坐在了一处墙根底下:“怎么,我不能有牵挂的人了?” 钟雨眠一时语塞,舌头打了结,心里也不晓得到底是个甚滋味。将长枪戳在一边,还特意弯腰啐了他一口:“呸!花心萝卜!” 常安还没反应过来,钟雨眠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诶,别走……行了,你跟这气得河豚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把你如何了呢。” 常安的手心很暖和,然而钟雨眠却感觉到了一处还没长好的伤口。 “北边来的风不是闹着玩的,瞧瞧把咱们小郡主的手吹得……”常安低声道,“在京里的时候还白白嫩嫩的,这才几个月。以后别跑出来吃这般苦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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