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逢也一下睁开眼睛,他当然晓得这大罪之二是甚,可是……可这就这般提出来了? 方效承倒没起多大疑心,毕竟户部对账时发现些端倪也是正常的。于是他毫无戒备地接过折子,又很随意地翻开,呆立当场。 “其一,高瑞与其父高昌进皆未中举时,在松江一处经商,常由北原边市去往德利厥部,因此得与之暗通款曲。”严彭见他愣住,又慢慢悠悠地讲出了折子上的内容。 “其二,在被当时的北原军主帅白湘昇掌握后,贿赂无果,只得在京里寻求内阁首辅白治珩的帮助,亦无果。眼看通敌事败,便南下湖州,借瘟疫一事大肆屠戮岭南帮之人。” “其三,谎报湖州银矿位置,栽赃白治珩隐瞒朝廷私自铸银铁,离间君臣。又联合胡人,于北寒关察布尔设伏兵,使北原军腹背受敌,损失惨重。” “闭嘴。”方效承把折子一扔,打断了他,“你如何……把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查得如此详尽!现在是甚时候?你又想做甚?” 严彭眨眨眼,丝毫没有臣子的谦恭,在场的人看着那个直挺挺站在殿中的背影,都觉得不是自己癔症了就是他疯了。 “陛下当时尚未登基,想必没有现在看得清楚。臣给陛下讲详细些,让陛下……好好看看,这高瑞的嘴脸。” 方效承的脸色逐渐沉下来:“只是这样?那你也没必要讲反贼旧案翻出来!” “臣斗胆,果真没有必要么?”严彭反问道,“当年不就是因为做了陛下的心腹,铲除了白家,高瑞才被养做如今这蛀虫模样的么?难道不应该好好讲讲?” “你胆敢说朕失察吗?” “臣只是让陛下看清,高瑞到底是何样的人。”严彭没回答,便是默认了失察一说。 方效承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猛地一拍桌案:“白家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定案不翻!你到底想做甚,难道嫌北边的叛军太慢了,你要推波助澜么?” 严彭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语气里还多了些欢快:“臣不敢,这谋逆的罪名臣当不起。不过是有旧案错审,如今高瑞犯了国法,将由他主理的案子好好……重看一遍。” 方效承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甚蛛丝马迹,然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些旁的事。 “主子叫奴才给陛下带话,他只是先走一步,早晚有一天,真正的反臣会下去陪着他的。” 那个假冒的白治珩让人看不出破绽,只有他最后见白家宅邸火起,才说了这般话。那个时候方效承才发现,自己竟然能连朝夕相处的老师都认不出来,叫白治珩葬身火海。 他后背一凉,白治珩其人幸亏是死了,若是活到了今天,他还能不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随意猜忌下面的人还是个问题。 他太可怕了,哪怕他已经死了十四年,连具尸身都没剩下,可依然能料到如今会发生甚。 那一刻,方效承想冲破所有尊贵的桎梏,直接冲下去把那个年轻人一刀毙命。可当他恶狠狠地瞪着严彭时,却发现他并没有怕,甚至连臣子的谦恭都没有。 严彭就那么安静而笃定地站在那,只那一眼就能洞穿他的前世今生。 方效承总算笃定,自己错信他了。时局紧迫,他太过相信严彭的能力,却忘了他背后还藏着刀。 “你想重审旧案……也不看看如今,是个甚局势!你想给大周的百姓雪上加霜吗!”方效承几乎把声音压得听不见,疯魔了一般,“燕云全域都不在了,河东还在战时,你低头看看天下子民,难道……还要继续搅和!” “正因如此,才要重新审理冤案,以彰陛下……圣德通明。” 严彭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意有所指。 方效承站了起来,天威之下,久经沙场的将军也需得退让三分。不过严彭只是稍稍低了低头,连个恭敬的神色都懒得装出来。 “你这是在逼朕啊,谁教你的?” 严彭隐约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这有何可教的,案子出错,自然要重审。” 他没牵扯进来任何人,但架不住方效承猜忌旁边,胡思乱想:“你这般年轻,无人引导,如何能站在朕面前?想是……受了何人栽培蛊惑了罢!” “公道自在人心,陛下站得高看不分明,不过臣倒是有幸体会过民生疾苦,看得倒是清楚着。” 郑必先已经完全傻了,活够了也没见过这般的送死法,这不就是可着方效承的逆鳞,一个劲地拔么! “陛下,臣在查办高瑞一案时,亦,亦发现了蹊跷。” 郑必先一拧头,脖颈立刻嘎嘣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戚逢。然而对方却没看他,只是紧抿着嘴,鼓足了勇气一般,却有些不顾一切地执着。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 ---- 前段时间听了一首歌,超级激动,信誓旦旦地要画手书。结果打开本,只画了个框,发现自己十几年过去依然不会画人脸,遂放弃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QAQ 竖版繁体的书是真的很容易串行,看着看着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尤其带注本合订的,简直视觉地狱,只能采取最古老的办法,手动点读机。累了T_T 今天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收藏关注海星评论一条龙呢_(:з」∠)_
第66章 方效承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如何,你又有和发现了?” “高瑞曾与逆王倒卖黑火,偷运军中火铳,这些业已查实。但是……”戚逢顿了顿,“但是在逆王插手之前,高瑞就已经在和胡人暗通款曲。北原军曾经的记录中,有,有相关的卷宗。” “刑部果真手眼通天,连陈年的卷宗都寻得到。”方效承叹气似的说了一句,“不过朕就纳闷了,诸位大人不是平日里公务繁忙么,如何有这个时间来摆弄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呢!” 方效承停下脚步,正停在严彭面前:“你说呢,严玉声?当年的人已然凋零,你还想着这桩案子能激起多大浪——若是无甚事,诸位便各司其职罢,朕此处也无事了。” 郑必先心里一凉,这是彻底没戏了。然而他缓缓往出退的时候,却看见严彭依然一动未动,就那么站在方效承面前,看不出有多敬畏他。 不愧是白家的后人啊……郑必先暗自感慨,也只有退无可退,他才敢站在那里罢。 “如何,你还有甚事?” 严彭不紧不慢:“陛下还没答应臣,要重审旧案呢。” “朕何时说要答应你了?”方效承一甩袖,可却不敢看他,“此案干系重大,又已过去良久,人证物证早已湮灭不全……你还要如何审?” “其一,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不结,怕是魂魄难安。”严彭轻声道,“其二,陛下的先师还留给臣一句话,他固然有错,可屠戮之后幸存之人,不应该背着污名活一辈子。其三……” 方效承深吸一口气:“其三是甚。” “臣有私心,不忍见臣子衣冠不全,将士尸骨无归。”严彭一抬眼,正撞上方效承复杂的眼神,“难道十四年来,陛下就没在梦里见着过那些个故人么?” 方效承缓缓移开目光,又转头去看着殿外晃眼的阳光:“大敌当前……你,你当真要……” “脓疮不剜,陛下还想任其烂至何时?” “可朕没杀错!”方效承忽然一甩手,宽大的袍袖拍在严彭脸上,不过他并没有躲。 “白治珩瞒了朕那么多事,朕都清楚!他私藏银矿,贪赃国库,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独揽大权!哦对了,就连现在你们一力保着护着的方俞安,连那个下贱坯子长那么大了他也瞒着朕!朕都晓得,朕都可以不追究!” “连他养私兵,他惯着白湘昇把朕的北原军变做自己私兵,朕也可以无视!朕想着,先皇欣赏他,他又帮着朕,就算朕上位后他也是帝师!朕对他还不够宽容吗!” 严彭没打断他,也没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那个华服尊贵的陛下,像个疯子似的手舞足蹈地来回走动,连双目都是失神的。 “朕不是不谢师恩,是他自己——”方效承几乎想揪起严彭的领子,冲他好好地吼一顿,“是他自己!是他当不了帝师,是他要反朕,是他,是他想要当帝王啊——”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微弱的回音,而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踉跄着退后了两步,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是帝王的鞋尖,不会再有一只手伸到面前来问他,小殿下呀,怎么又不抬头?有甚事都可以和老师讲,老师当然会一直护着你啊。 “陛下当真以为白阁老会反么?”严彭依然很平静,“讲句大逆不道的,您不会真的以为白阁老如果想反,会被人察觉出来罢?” 方效承猛地抬眼,又发疯似的到处找着甚,最后却只在桌案上找到了一把早就落了灰匕首,刷一下脱了鞘,抵在严彭的脖颈:“你是白家人!” 严彭轻轻点点头:“那陛下现在就可以下旨,直接把臣拉出去斩了。不过恐怕从此这殿中,又要多一位叨扰陛下好梦的魂魄了。” “你敢威胁朕,你信不信……” “信,”严彭直接打断,“陛下乃是天下至尊,哪能有言出法不随的时候。” “圣天子是天下至尊,言出法随,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话,老师分得清哪句是笑话,天下分不出来。” 那是白治珩对他说过的最严肃的话。仔细想想,还是他开悟太晚,叫老师废了很多心思来开导教诲他。 方效承手上的力道重了些,鲜血像毒蛇信子似的流下严彭的脖颈,洇进了他的衣领。 “朕若就是不重审旧案,你也毫无办法。”方效承念叨着,不过更像是蛊惑自己,“已经十四年了,和你一般大的还有几个能记得此事!朕就一直压着,千秋万岁,没人想得起来!” 严彭失笑:“可臣到不了千秋万岁,这天下人亦如此,陛下总有要去面见先皇先师的一天。” “住口!” “到时候陛下的先师站在陛下面前,您还能坦然自若地讲,千秋万岁之后……” “住口,住口!” “再无人会记得你白治珩吗?” “朕杀了你,朕杀了你!”方效承嘶吼着,然而匕首却抖得想筛糠,那上面攒了不少鲜血,他看着直眼晕。 “千秋万岁后,边市照开,胡人也依然在。”严彭整了整衣领,只摸到了一手的鲜红,“私藏银矿的不会少,贪官污吏还在朝堂,总会出一个掌权的……陛下,您当真觉得自己藏得住?” 方效承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到时候若再有舌战群儒的场面,照样搬出来白阁老做引例,您还真当那时候人都死绝了?” “放,放肆……” 严彭弯腰将匕首拾起:“说到底,光是陛下您自己就忘不了罢,否则始终留着这匕首做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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