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汝钧根本没时间听副将在一旁聒噪,几乎是一边披上了轻甲一边上的马:“少废话!北寒关若是破了找你算账!离羽营还剩下多少人在这?” “回大帅,不剩了。” 齐汝钧对着一个黄土埋半截的将军自然不好破口大骂,然而还是没忍住:“你……老将军,离羽营再厉害也不是如此调配法啊!” 然而两鬓已然苍白的老将军却胸有成竹:“我心里有数,请大帅放心,北寒关若有失,不必大帅罚我,我亲自提头来见!” 齐汝钧轻叹一声,然而形势紧急,他也来不及纠结这些:“点一队人,随我去甘西谷!” “大帅,不必去了。”老将军一把拽住齐汝钧的马辔头,“离羽营已经在那里了。” 齐汝钧狠狠一哆嗦,眼神有片刻的迷离:“离羽营……已经去了?” 虽然当年因为白家的事,白家军也基本跟着被屠戮干净了,可不乏有幸存下来的人。 赵天明杀不干净三万人,可活下来的也只是通缉犯,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在曾经的那些将军们的庇佑之下,留在这片埋了他们所有袍泽之人的土地上,一年又一年地守着。 没有军籍,没有土地,没有妻子儿女,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拖出去砍了……往中原望了一天又一天,像是被扔在路上等死的人。 然而离羽营现在去了甘西谷。 齐汝钧抠破了自己的手心,镇定下心神:“能顶住么?” 素日不苟言笑的老将军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大帅放心,不止他们在那边。” 七月廿四起,胡人陆续开始了大队地进兵,像是要来推平北寒关一般。 七月廿五,是北原军过得最艰难的一天,胡人疯了似的扑上来,大小战报一股脑地堆到齐汝钧手里,林林总总打了不下百场仗。 一天一宿里,北原军挡住了胡人一百三十六次的攻势,北原寸土未失。 然而站在北寒关上往下看,那垫着胡人向上走的尸山里,却多是中原服饰。 七月廿六,胡人的攻势渐渐减弱,失去了一开始能够速战速决的优势,胡人顿时像没了壳的王八,被齐汝钧撵着一通好打。 七月廿九,北原的一天平静地过去。 送出最后一份报平安似的军报后,齐汝钧不顾阻拦地到甘西谷走了一趟。离羽营人才凋零,若不是当年齐汝钧一力制止,早就被剔出去了。经如此大的一战,整个营地里的人寥寥无几。 可那为老将军眼含热泪地告诉齐汝钧,这非是一千三百人,这里还站着三千人。 情难自抑,烈风之中,齐汝钧终于落了泪。 北原的前辈们啊……北原的前辈们啊!谁能给指一条明路?仗打不下去,粮食也所剩无几,京里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当真要拉着整个北原军一起耗死在北寒关吗? “北原现下风平浪静,前段时间讲的那些小祸患似乎也跟着平下来了。”方效承一边溜达着一边与李仁说,“看来此事算是过去了。” 李仁躬身:“还是万岁爷英明,疥癣之患,这才不足挂齿。” 方效承苦笑:“你也不必恭维朕了,朕是个甚样子心里清楚得紧……老四动身了?” “回万岁爷的话,四殿下前日就传信回来,已平安到封地了。” 然而方效承依然很担心似的:“北原前些日子在打仗,他那离燕云如此近……” 他话没说完,后半句落进了一声叹息之中。 李仁没动,但心里有自己的思量,这是远香近臭,火气上头给二字踢出去,这会又舍不得了。 讲句大逆不道的,不过惺惺作态。 “不过朕还是有些担心……”方效承皱起眉,“按理说无论如何,齐汝钧该给京里一封军报,如何能一声不吭,这孩子……” 李仁赔笑,然而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些天光顾着调度北原那边的事,日常的事务积压了一堆,好在内阁总算不全是吕炳德一辈,没叫整个国家乱起来。 李仁带着方效承的批红往内阁走,见那几位大人依然是一脑门子官司地看折子,便也没多说,悄声退了出来。 与他们讲……怕是又要被杨甫森骂做内侍乱政了。李仁摇摇头,虽说杨甫森确是位人物,可这性子实在是太拗了些。 于是他拐了个弯,出了宫城。 方晏清已经滚去商洲了,李仁自然不是去找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方俞安这王府,他还真是没来过几次。不过就算是他也不能打正门进,何况是偷着来的,于是他推开了角门,却一头装上了正往外走的戚逢。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是李仁觉得不太妙:“戚大人……” “山秋啊快走!愣着做甚呢!”郑必先张牙舞爪地跑过来,“快快,摘星楼!打听……哟,仁公公,少见。” 在经历了梦似的进门后,李仁总算见着了方俞安。 “不晓得五殿下,有没有北边的口风?” 方俞安还以为他来有甚要事,闻言有些诧异:“仁公公为何拿此事来问我?” “实不相瞒,老奴今日是瞒着万岁爷来的。”李仁躬了躬身,“朝廷一封军报也接不到,老奴自作主张来五殿下这问问……” “一封也接不到?”方俞安十分惊讶地打断,“这如何可能呢?” 李仁张了张嘴,后背蹿起一股凉意:“可老奴确是不见有北原的军报啊……” 吕炳德现在在内阁已经做不到一手遮天了,何况如果是北原的军报,可以直接呈递御前…… 连家信都到了,折子呢?! “从燕云往回走总共四条路,加上一个黑水河,再别的就该绕远了。”严彭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大张舆图挂了起来,上面的阡陌道路十分详尽,“齐大帅分得清主次,家信定是战事稍平息时才写就,如今也到了,折子肯定是被耽搁在路上了。” 方俞安点点头:“可……哪里有人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劫掠军报,胡人流寇不是都清理干净了?” 严彭还没说什么,书房门被砰一声撞开,常安几乎是摔进来的:“赵天明和钟雨眠跑了!” 方俞安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商原侯家里……也通敌了?” 常安:“……放屁!” 他其实说了两件事,钟雨眠蹿回西北情有可原,毕竟她家里人都在那边,估计是得到了甚消息。 但赵天明……怎么也跑了呢? “钟雨眠说,西北要闹饥荒了,递了折子也到不了京里。”常安把她的留书仔细收好,“这是怎么了,北边的折子叫人吃了吗?” 方俞安沉默片刻,看向严彭,而对方也在看他。 他似乎明白为甚方晏清能消消停停地回封地了。 今年的秋风似乎格外烈,齐汝钧被飞沙和烟尘呛得睁不开眼睛。他站在北寒关上,向北看是起伏的山与随时可能冒出来的胡人,向南看是大周的江山,和之前一样,甚都没有。 没有补给,没有支援,连科覃和科尔泽的百姓都被北原军护送到燕云去了。 关隘后隐隐飘起了炊烟,齐汝钧这些天眼看着炊烟越来越少,估摸着这两天北原军就会断粮。 可胡人的铁骑依然不停歇,时刻能踏破岌岌可危的北寒关。 回不去了……齐汝钧轻叹一声,竟然如释重负,既然如此,那便圆了自己少年时不切实际的梦罢。 “以后,以后我也要跟着白时哥哥上战场!我要守这关隘一辈子!” “你家学深厚,定是要上战场的,而且会比前人,比我们做得都好。好了,哥哥走了,等收兵再回来看你。” 那时候……白时多大?齐汝钧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快过晌午时,齐汝钧似乎在南边看见了一条黑线。再定睛一看,好像……是军队! 来了?!齐汝钧两眼都是放光的,恨不能直接跳下去。然而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就算是商原侯领兵来了,也不该如此快,连个招呼也不打。 齐汝钧忽然打了个哆嗦,飞似的蹿进了北寒关,并没有点烽火,只是派人传檄文。 可他派出去了几乎整个营的人去四方传檄文。 远处的军队越来越近,可北寒关的人却越来越少。 “大帅!大帅!”副将跑过来,“胡人……胡人!我都找不到点狼烟的人,你叫他们做甚去了,这边胡人马上要踩咱们脸上了!” 齐汝钧摆摆手,显得格外镇静:“来不及了……胡人早就破开北寒关了。” 副将半天没说出来话,直到远处已经有了喊杀声,他才难以置信地指指南边:“是,是他们?!大帅,那,那……那不是京里来的吗?!他们不是给咱们送补给的吗?!啊?!怎么,怎么会……” 齐汝钧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可怜,又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 北寒关至此,成了一座孤城。 乌晟拿着信件走在路上时,其实是很不理解的,不明白严彭是要做甚。明明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严彭怎么还叫他回湖州,也不怕自己真有甚事要办找不到人。 湖州如故,没甚变化。遭了几次灾后,知府总算消停了一阵,比之前乌晟见他时圆润了不少。虽然岭南帮的话事人名义上依然是严彭,但鉴于他常年不在这边,知府对乌晟反而更熟悉一些。 “听说你们家里,前些天生变故了?”知府八卦兮兮地凑过来,“你们先生清理了不少人,这是做甚呢?” 乌晟冷笑:“再不清理,怕是改日他们就该清理先生了!” 知府倒吸一口冷气:“如此严重啊……对了,你们北原的生意如何,我可听说那边人脑袋都打做狗脑袋了,千里无鸡鸣的!” “哪有如此严重,”乌晟轻笑,“不过这些天确是没有北原的消息……怕是打起来时给隔住了。” 知府摇头晃脑:“我听说的可不是这般……说是四皇子回了封地之后,就把北原划在麾下,要领兵造反呢!” 乌晟:“……你这都在哪听来的?” 知府摆摆手,有些急切:“听北边来的人讲的,科尔泽和科覃已经空了,北原军连饭都吃不上呢!” 嗯?还有点准的。乌晟没再说话,示意他说下去。 “说是北寒关的守将早就降了胡人,这时候都被撺掇起来,要造反呢!” 电光石火之间,乌晟想通了一件事。 他从京里离开时,严彭把信交到他手上,交待的原话是“这个给阿昕,以后就留在湖州罢,不要再到别处去了”。 他当时还腹诽,京里若是有事,还不是得来,没多想别的。 比如这个别处……是北原。 “诶!嘛去啊你!这茶还没喝呢,这一泡怪贵的!” 乌晟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九池山,一阵风似的卷上了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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