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本王不过是随口玩笑,周翁莫要作真,不然可就没意思了。” 周牍讪讪地笑,糊弄着把话圆了过去,一旁的周潋听了,心中却免不了更沉几分。 这靖王说得轻巧。贡缎由周家承办,如今生生扣出一批去,任是哪一环捅破了篓子,罪过都要落到周家头上来。 即便无事,这数万批贡缎里,周家所得之利也不过十之一二,平白费了力气却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只可惜周牍被那从龙之功迷昏了头,竟是半点都听不得人劝的。 几人正说着话,雅间外一阵杂乱动静猛地响起,不待内里开口喝问,又迅速沉寂下去。紧接着,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而进,附在靖王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靖王听后,神色骤然一变,皱眉道,“人可捉住了?” 侍卫微微低下头,面有愧色道,“属下一时不察,叫人跑了。如今杨三他们已经追下楼去了。” “罢了,”靖王听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同他们一道,若是寻不到,自去回府领罚。” 侍卫低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王爷,”周牍瞧出事有不妥,只恐是生了什么岔子,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妨,不过是府中进了个小贼。”靖王勉强笑了下,“现下已经叫人去抓了。” “你我继续,不必为此坏了兴致。” 话虽如此,说话者却是明显的口不对心。停了半盏茶后,靖王似是实在按捺不住,长袖一挥,站起身来。 “今日本王同周翁与世侄相会,原也是难得的幸事。” “可惜府中现下另有要事,却是不得不赶回了。” “来日若有空闲,周翁大可携世侄一道来宅中,也好叫小王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说罢,便同周家父子拱手告辞,脚步匆匆,径直走了。 周潋礼节性起身,视线无意间从轩窗外掠过,自人群之中暼见了一身极熟悉的月白衣衫。 他下意识地去瞧所着衣衫之人的面目,却在看见的瞬间怔在了原地。 那人是……谢执? 可是谢执怎会独自出府,又作这样一副男子装扮? “看什么呢?”身旁周牍瞧出他的出神,不满道,“既然王爷走了,咱们也不必在这儿多留了。” “现下也走吧。” 周潋回过神来,掩饰般地收回了视线,“父亲先行回府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说罢,也不等周牍答话,沿着楼梯匆匆而下,跟着朝外头街上去了。 正午时分,街上人流如织,方才一瞥间的月白人影早已混入其中。 周潋左右张望几下,寻觅不得,略一思索,便沿着先前看见那人影去处的方向走去。 人群拥挤,摩肩接踵,他走的有些费力,又要分出心神去注意路过的身边人。走着走着,竟又在人群中瞧见方才进屋在靖王身边耳语的那名侍卫。 后者与几名相同服饰的男子一同混在人流中,神色凝重,也是一副正在寻人的模样。 大约是在寻靖王爷先前提到的那名闯府的小贼。 这般兴师动众,也不知那小贼偷了什么要紧的物事。 思及先前席罢靖王那份骄矜神色,周潋只觉心中气闷得很,一时竟巴不得那小贼逃得远远的,也好叫靖王吃一回暗亏。 他沿着街走过一段,身旁的人潮渐渐散了些,那道月白的人影却始终未再出现过。 难道是自己匆忙之间看花了眼? 周潋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脚步不由得渐渐地慢了下来。 也是,谢执那般娇弱的模样,起了风都要咳上两天,哪里能偷溜出府来? 他这样想着,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打算就此作罢,转回四时居去,好替那人打包一份蜜饯带回去。 身侧此时已不剩什么人影,周潋正要转身之际,一旁的窄巷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干脆利落里将他扯了进去,顺势按在墙上。 周潋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下意识挣扎动作,反扭住了那人的小臂。 还未来得及用力,鼻端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气息。 是拽他进来那人身上所携的。 周潋微微一怔,掌中的力道还未使出,就先松了劲。 身后人趁势而上,捉住周潋手掌按在了背后,掌心肌肤贴在一处,温软滑腻好似香脂一般。 暗巷幽深,青砖斑驳,街上鼎沸的人声模模糊糊地传来。 巷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身后人贴得很近,衣料簌簌,余光里只能扫到一小片月白的衣角。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像是阳春三月里的柳絮点点,落在人心尖上,细密地惹起痒来。 周潋低低叹了口气,阖了阖眼,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谢姑娘。” “莫要再闹了。” 不打团
第29章 少年郎 身后人停了一瞬,轻笑一声,脚步后撤,随即松开了手。 没了桎梏,周潋顺势转过身来,足尖只离了存许,同这人对面而立。 眼前人一身月白直缀,天青色腰扣,长发束髻,以白玉簪挽好,眉眼流转,衬着身后的青砖旧墙,自成霜雪之色。 比之先前胭脂罗裙的模样,倒好似更胜了些,只怕儋州城中容色最好的少年郎也难及一二。 即便是周潋瞧惯了这张脸,此时也不由得微微一滞,失语片刻。 “少爷认得这样快。” 谢执一撩前襟,双臂抱在胸前,懒懒地往墙面上一靠,一条腿微屈着,将一副浪荡公子样儿倒是做了十足十。 “是谢执哪里出了破绽?” 周潋回过神来,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样样扮得都好。” “只是香气袭人而已。” 谢执听罢,抬起袖口,凑去鼻端轻嗅了下,眉尖轻挑,“这衣裳头回上身,还未来得及过薰笼。” “少爷打哪儿闻出来的香?” 不是衣裳,自然是身上别处。 这话轻佻,问的人答的人都心知肚明。周潋自是说不出口,无奈地笑道,“那便当是我闻错了。” “只是凑巧同谢姑娘撞上,心有灵犀而已。” “说起来,”他垂了垂眼,视线从那副月白的衣裾上掠过去,转了话头道,“谢姑娘这身衣裳,瞧着倒是熟悉。” 若非这几分眼熟,他也不至于从楼上一眼瞥见,进而看清这人,贸贸然地追了下来。 “的确熟悉,”谢执负手在身后,歪了歪头,自然而然道,“毕竟是少爷的衣裳。” 周潋:“……??” “在街上行走,作女子打扮终究不便,”谢执对上这人骤然紧缩的瞳孔,淡淡道,“所以我叫阿拂去找了少爷身边的清松,托他寻一套少爷的衣裳来。” “为何……”周潋张口结舌,‘为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意思来。 他在听见谢执开口的当下,脑中就好似炖了一锅稠粥,咕嘟咕嘟沸着,只剩了“谢执穿了自己的衣裳”几个字。 为何要穿,又穿了几件?是单单一件外衫,还是……还是连带着里衣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忙闭了闭眼,一张脸好似蒸笼里闷了半个时辰的蟹壳,红得几乎要熟透了。 “为何什么?”谢执对着眼前突兀出现的熟蟹,下巴微扬,眼中神色好似浮云掠影,一晃而过,“谢执深居府中,又不曾同外男私回。日日见过的,除了少爷,再无旁人。” “便是要借衣裳,也借不去旁人身上。” “还是说,”他长睫微垂,朝周潋掠了一眼,,淡淡道,“少爷瞧不上谢执身份,连件衣裳也不肯出借?” “既如此,谢执也不是没脸没皮之人,现下脱了还给少爷就是。” 他说着,手已经放去腰间带扣之上。 周潋一惊未平,另一惊陡至,一时连神都没回来呢,也顾不得什么,慌忙伸出手去,按在谢执手背之上,止住了后者的动作。 掌心碰上的皮肤细腻温软,像是经了雨的木芙蓉花瓣,悠悠荡荡地从枝头落下来,落到心尖上。 “我绝非此意。”周潋好似被烫着一般,倏然收回了手,视线闪烁着,一时落不着边际。 “你若喜欢,同我说了,我叫铺子另裁就是。” “我穿旧的…到底是脏了,你一个姑娘家,怎好,怎好叫你再上身?” “这样么?”谢执慢慢道,“那,少爷是不嫌弃了?” “怎么会,”周潋苦笑一下,温声道,“谢姑娘这般人品…我若再嫌弃,岂非自视太高?” 谢执盯着他看了少顷,忽地一笑,道,“那便好。” “这衣裳,清松原就是挑了件簇新的,少爷还未上过身的才送来。” “谢执只穿了这一回,既然少爷不嫌弃,待回了府,再叫阿拂送回去就是。” 话毕,当事人优哉游哉地靠着墙,十分满意地看着对面人再次变成了蒸熟的蟹壳。
第30章 藏娇客 周潋实在不敢再同谢执聊什么“衣裳”的事,唯恐一言不慎,又从这人口中蹦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果断开口截道,“谢姑娘,你我还是到外头再叙,可好?” 外头,好歹人烟多些,也能压一压他心里蠢蠢欲动的念头。 “嗯?”谢执抬了抬眼,眉尖微挑,“此处有何不好?” “寒幽僻静,不是远胜外头人声熙攘?” 两人此刻身处的巷子深得很,尽头并无门户,巷壁以青砖石铺就,因着前段时间落雨的缘故,檐下石角都生出苔痕,远看去,像是初初研好的墨溢了满砚。 巷中无人声,只墙檐处三两燕语,何止僻静,便是此刻谁在里头行些不轨之事,都不见得能叫人撞见。 谢执靠在巷子一边,身形微斜,细白手指抵在墙沿,像是青砖壁上攀附绽出的一株木芙蓉。 他的眼睫很长,雾沉沉的鸦羽一般。他同周潋离得很近,长睫很轻地颤了颤,好似落在人心尖儿上。 在这样狭窄、隐秘的青石巷道里,他却好似没有分毫戒心,那样澄然地将这幅模样袒露人前,仿佛当周潋是什么石胎木塑,无论何时都能坐怀不乱一般。 周潋一时几乎要苦笑出声。也不知这人对自己究竟是太过信赖,还是根本就未放在过心上。 见他未答,对面人下巴微抬,很轻地抿了抿唇,一抹杏子红灼得惹眼。 周潋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堪堪往后退了两步,别开眼,随意寻了个借口,“四时居的蜜饯制得极好。”“你来儋州,大约还未尝过。” “我带你去罢。” 话毕,也不待这人回答,自己先急急地转了身,朝着巷外行去。 谢执先是一怔,视线落在这人几乎是有些慌乱的背影上,停了下,眼中浅淡笑意一掠而过,也不再开口,慢慢随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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